第十三章 第五节：归乡的荆棘与冰封之心
【残骸的归途】
最后一次长距离跃迁的负担远超“逐星者”号的极限。当舰体最终从扭曲的虚空中狠狠“摔”回现实宇宙时，整艘船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呻吟。灯光疯狂闪烁，应急系统刺耳的警报如同垂死者的悲鸣，久久不息。
短暂的失重和眩晕后，顾衍第一个稳住身形，目光锐利地扫过主屏幕。
熟悉的星图背景上，那颗巨大的、带着清晰条纹和卫星环的气态巨行星——木星，如同一位沉默的泰坦，静静地悬浮在远方。而在它身旁，那颗稍小、通体覆盖着皑皑冰层、反射着苍白日光的卫星——木卫二，欧罗巴，终于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太阳系，回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但归乡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冻结。
“跃迁成功……抵达预定隐匿点，木星重力阴影边缘。”导航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凝重，“引擎损伤加剧，总输出功率下降至百分之四十五。隐形力场发生器过载烧毁，备用单元启动，但覆盖范围缩小百分之六十，效能衰减。”
“舰体结构多处出现应力疲劳裂纹，生命维持系统压力失衡，正在抢修。”另一名技术官汇报着坏消息。
“逐星者”号已不复出发时的矫健与隐秘，它像一头伤痕累累、蹒跚归巢的野兽，每一处伤痕都在诉说着途中的惨烈与牺牲。老陈和其他几位在途中因各种意外或战斗而减员的成员，他们的位置空着，无声地提醒着众人代价的沉重。
苏晓感受着舰船虚弱的“脉搏”，心中沉甸甸的。她体内的“水晶核心”似乎也感受到了“家”的临近，以及弥漫在“家”周围的紧张氛围，搏动得略微加快，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渴望与警惕的情绪。
“扫描木卫二及其周边空域。”顾衍的声音沙哑却稳定，打破了舰桥的沉寂。
【铁幕与心跳】
传感器艰难地启动，将探测波束投向那颗冰封的星球。
反馈回来的图像和数据，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木卫二的轨道上，不再只有稀疏的科研前哨站信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结构复杂、规模庞大的轨道空间站——“铸星者”核心平台，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蜂巢，牢牢钉在欧罗巴的上空。数十艘型号各异的战舰——从敏捷的“哨兵”级巡逻艇到拥有厚重装甲和强大火力的“战神”级巡洋舰——组成了数道严密的巡逻网，如同游弋的鲨鱼群，将木卫二守卫得水泄不通。空间站和大型战舰表面，维兰德集团那狰狞的、如同鹰隼与基因螺旋结合体的徽记，在恒星的光芒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这绝非普通的科研护卫力量！这是一支具备强大区域控制与作战能力的私人武装舰队！
“检测到高强度能量护盾反应，覆盖整个‘铸星者’平台及主要舰只。轨道防御平台数量……十二座，类型：重型激光炮塔与导弹阵列。”技术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这几乎是一个小型的军事堡垒！维兰德在这里投入的力量，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预估！”
更令人不安的是扫描结果。
“木卫二表面……发现多处大规模工程活动痕迹。冰原上开辟出了数个巨大的平台，疑似物资堆积场和着陆区。等等……在坐标……这里，”技术官放大了星图上的一个点，位于一片广袤的、裂缝纵横的冰原区域，“检测到异常深厚的人造结构信号！信号源深入冰下……至少二十公里！能量读数……被某种屏障严重干扰，无法精确分析，但……非常庞大！”
那里，就是苏晓感应到的呼唤最强烈的地方，也是方尖碑信息中提到的“欧罗巴的心脏”！
然而，通往“心脏”的道路，已被维兰德的钢铁荆棘彻底封锁。
“维兰德显然已经将这里经营成了他们的核心据点，甚至可能是某个‘摇篮’的所在地。” J先生的水晶光芒凝重，“强行突破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零点三。我们的状态，甚至无法应对一次中等强度的拦截。”
希望仿佛近在咫尺，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幕无情隔开。
就在这时，苏晓忽然捂住了胸口，眉头紧蹙。
“怎么了？”顾衍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
“心跳……冰层下面……”苏晓的声音有些飘忽，她集中精神，全力感知，“那个‘心跳’……更清晰了。它很……焦急？不，是……警告？它在抗拒……上面的东西（维兰德的设施）。”
她体内的“水晶核心”与冰下深处那个存在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她不仅能感受到呼唤，更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丝对方的“情绪”——一种被侵犯、被束缚、以及对于即将到来的某种“污染”的深切恐惧和排斥。
“它……‘守护者’的遗迹，或者说‘源初之光’，似乎意识到了维兰德的威胁，它在……自我保护，或者是在向我们示警。”苏晓尝试解读着那模糊的信息流。
这印证了他们的猜测。维兰德在此地的活动，绝非单纯的科研，他们很可能正在试图强行开启或控制那个远古遗迹，而遗迹本身对此极度抗拒。
“我们必须进去。”苏晓抬起头，眼神坚定，“必须赶在维兰德得手之前，或者……在‘监视者’被这里的异常能量波动彻底吸引过来之前！”
方尖碑的警告言犹在耳。维兰德的“摇篮”计划是吸引“监视者”的烽火。木卫二这里如此庞大的能量活动和遗迹存在，无疑是一堆巨大的干柴，随时可能点燃毁灭的烈焰。
【渗透与裂隙】
如何突破维兰德的重重封锁，潜入二十公里厚的冰层之下？这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常规渗透手段无效。”士官长“岩石”沉声道，“他们的巡逻网没有死角，轨道防御平台足以在我们发现任何接近企图前就将我们击毁。‘逐星者’号现在的状态，连一次像样的突击都做不到。”
舰桥内再次陷入僵局。力量对比悬殊，硬闯是死路一条。
顾衍的目光死死盯着木卫二冰层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缝，尤其是其中几条异常深邃、仿佛直通地底的巨大裂谷。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我们不从上面走。”顾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从下面进去。”
“下面？”众人一愣。
“木卫二拥有广阔的全球性地下海洋。维兰德的基地和那个遗迹入口，必然有通道与这片海洋相连，或者其本身就位于海洋之中。”顾衍快速调出木卫二的地质结构图，“这些巨大的冰裂谷，是地质活动形成的天然通道，它们很可能贯穿冰壳，直抵下方的海洋。”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潜入地下海？”苏晓明白了他的想法。
“没错。‘逐星者’号虽然受损，但其设计时考虑过极端环境下的潜航能力，虽然主要针对气态巨行星的大气，但理论上……应该能短时间承受木卫二海洋的压力和环境。”顾衍看向技术官，“评估可行性！”
技术官们立刻进行紧张的模拟计算。
“理论可行……但风险极高！”很快，结果出来，“舰体现有损伤在高压环境下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海洋环境未知，可能存在的巨型生物或异常能量场都是潜在威胁。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具体哪一条裂谷能安全通往目标区域上方，一旦选错，或者在中途被卡住……”
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顾衍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J先生，结合苏晓的感应和地质扫描数据，找出最有可能通往目标点上方的裂谷！”
“正在计算……匹配苏小姐感应强度与冰层结构稳定性……目标锁定：卡西尼裂谷，最深处预计超过二十五公里，底部热源活动迹象明显，存在液态水与冰层交界面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七。”
“就是它了！”顾衍下令，“‘逐星者’号，调整姿态，目标卡西尼裂谷入口！所有非必要系统下线，能源优先供给结构强化场和推进器！我们……潜下去！”
这是一场豪赌。赌“逐星者”号残破的舰体能够承受住冰裂谷的挤压和深海的压力，赌他们选择的裂谷能够通往正确的地点，赌维兰德没有在冰层之下也布设严密的防御。
“逐星者”号如同一个沉默的潜水者，关闭了大部分外部信号源，依靠微弱的动力和惯性，小心翼翼地滑向那道横亘在苍白冰原上的、如同星球伤疤般的巨大黑暗裂口。
进入裂谷的过程如同坠入深渊。光线迅速消失，只有舰船自身的探照灯切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两侧犬牙交错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壁。压力读数稳步上升，舰体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
苏晓屏住呼吸，全力维持着与冰下“心跳”的共鸣，为这艘在黑暗中摸索的孤舟指引着方向。她能感觉到，那个“心跳”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传递来的情绪中，焦虑稍稍减退，多了一丝……期待？
下潜，不断下潜。
五公里，十公里，十五公里……
就在深度超过十八公里，即将接近预估的冰岩交界层时，异变再生！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主动声纳脉冲！来源：正下方！特征匹配……维兰德“深渊猎犬”级水下巡逻艇！】
【警告！侧翼冰壁发现能量反应！疑似……隐蔽式自动防御炮台！】
他们被发现了！维兰德果然在冰下也布置了防御！
“规避！”顾衍大吼。
“逐星者”号猛地侧倾，一道粗大的能量光束擦着舰艏掠过，将旁边的冰壁融化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同时，数枚高速鱼雷从下方黑暗中拖着醒目的尾迹，直扑而来！
“近防系统拦截！释放干扰诱饵！”
混乱中，“逐星者”号竭尽全力扭动身躯，激光炮塔喷射出拦截火力，诱饵弹在冰冷的海水中炸开一团团混乱的气泡和声波。
但对方的火力密度远超预期！一枚漏网的鱼雷狠狠撞在了“逐星者”号的腹部！
轰——！
剧烈的爆炸让整艘船如同被巨锤击中，灯光瞬间熄灭大半，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管道破裂的嘶鸣响成一片！
“左舷推进器失效！舱壁破裂，多个舱室进水！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三十！”
“我们被击中了！”
冰冷的海水疯狂涌入，电力系统瘫痪，舰体失控地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旋转、坠落……
【深渊拥抱与远古低语】
在彻底失去动力前的最后一刻，顾衍扑到控制台前，用尽最后力气将剩余能源全部注入尚未损坏的右舷推进器，并猛拉操纵杆！
“逐星者”号拖着残骸和泄漏的能量，如同一条垂死的巨鲸，以一种近乎自杀的角度，朝着侧下方一片探测器显示相对空旷、并且苏晓感应中“心跳”最为剧烈的区域，狠狠地“撞”了过去！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随后是漫长的、天旋地转的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缓缓平息。
应急电源艰难地启动，提供着昏暗的、摇曳不定的红光。舰桥内一片狼藉，仪器碎片四处散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冰冷海水的腥气。
“报告……情况。”顾衍撑起身子，感觉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可能是在刚才的撞击中骨折了。
“舰船……动力全失，生命维持系统依靠备用能源，最多维持十二小时。我们……似乎卡在了什么东西里面。”技术官的声音虚弱。
苏晓从倾倒的座椅旁爬起来，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擦伤，第一时间感受着周围。
他们不在冰冷的海水里了。舰体似乎被某种……坚韧而富有弹性的物质包裹、固定住了。周围的环境很奇特，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弥漫着一种柔和的、源自本身物质的微光，像是某种……生物发光？
而她灵魂深处的“水晶核心”，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频率搏动着，与周围的环境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那种感觉，就像是……游子终于归家，钥匙插入了锁孔。
她抬起头，透过布满裂纹的主屏幕，看向外面那片散发着微光的、如同巨大腔体般的奇异空间。
一个温和的、古老的、带着无尽岁月沧桑感的意识，如同苏醒的巨人，缓缓触碰到了她的意识。
“继承者……你终于……来了……”
（第十三章第五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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