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姜家庄的庄口口，立着一块老石头，石头旁是棵老树长得正茂。
同时拢着底下那口早就哑了的老钟。
这天日头正好，金灿灿的光跟蜜似的，把姜佑宁照得暖烘烘的。
“希望今天能顺利些吧！”
姜佑宁自言自语道，那自行车也冲进了村里。
这个时候，也没啥农活。
因此村里人——老的、少的、抱娃的、拄拐的，差不多都聚到了村口这块地方。
而从那村口猛地窜出来这两辆自行车，自然是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嘶——这谁呀？”
“这车可真牛气！我要能有一辆，做梦都得笑醒！”
“得了吧大牛，你要有车，我当场给你磕一个！”
“瞅那干部样儿，是城里来的吧？来干啥的？”
……
人群里嗡嗡嘎嘎，说什么的都有。
那羡慕、好奇、还有点儿说不清的酸意。
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中年汉子赶紧挤出人群，脸上堆着热络又带点讨好的笑，凑上前问。
“二位同志，这是……？”
赵主任没开口，只温和地看向姜佑宁。
姜佑宁往前半步，客气里透着距离。
“你好，我是姜佑宁，姜福顺……的闺女。”
“啥？！”那汉子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听见了啥了不得的稀罕事儿。
这一声“姜福顺的闺女”。
像块石头砸进了蛤蟆坑，炸出一片吵闹声。
“姜福顺他闺女？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可不是嘛！能把亲爹送进去，可真行！”
“听说不是下乡了吗？这别是偷跑回来的吧？”
“准是！好好的城里人不当，工位便宜了外人，给咱自己人多好！”
……
那些平日里压在舌头根底下的嘀咕、不满，甚至带点儿恶意的猜测，这会儿全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一道道目光跟小刀子似的，明里暗里往姜佑宁身上戳。
赵主任眉头轻轻拧了起来，眼里透着担心。
这些闲言碎语，比腊月的风还刺骨，真能往人心里钻。
可姜佑宁呢，她像是周身罩了层看不见的罩子，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脸上还是那副得体又疏远的淡笑，不见慌，也不见恼。
那中年汉子脸上的笑也收起来了，沉下脸，上下打量着姜佑宁，语气里带着不快和几分拿捏的姿态。
“哼！还真是城里的饭吃久了，连我都不认得了？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我叫姜福利，是这姜家庄的大队长！”
姜佑宁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
姜福利？
这名儿倒挺有意思。
姜佑宁脑子一转，许多年前那个春节的画面模糊糊地浮了上来。
是有这么个人，来家里给姜福顺拜过年，还在家里住过几天。
后来好像为点儿鸡零狗碎的小事，让姜佑宁直接给轰出去了，印象里她爹气得甚至泼了盆洗脚水……
具体为啥，记不清了，反正是狗咬狗。
眼前这个姜福利，果然就是当年那个狼狈的姜福利。
姜佑宁唇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朝姜福利拱了拱手。
说实在的，她早就不想跟姜福顺那边有任何牵扯，更别提这些八竿子打不着，几辈子看不见的亲戚了。
但既然站在姜家庄的地界上，而且也有求于人，这面儿上的礼数总得周全。
“叔，给您拜个晚年了，我祝您晚年快乐！”
“嗯。”
姜福利鼻腔里哼了一声，总觉得这丫头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别扭，但还是端着架子点了点头。
“这趟回来，有啥事？”
姜佑宁往前凑了半步，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叔，我想着，是时候给我娘迁个坟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话说了一半，却什么也说了。
姜福利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在姜佑宁空着的双手上打了个转，“就这么空着手来拜年？”
“哎哟您瞧我这记性！”姜佑宁故作懊恼地拍了拍额角，“刚回来还没顾上。等下次，下次一定给您备份厚礼。”
她答得滴水不漏。
姜福利被这话噎住，脸色沉了沉，转向了旁边的赵主任。
“这位是……”
“我是……”
赵主任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姜佑宁打断了。
“这是我找的个我娘家那边的长辈，给我来看看事的！”
赵主任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姜福利四下打量了一下赵主任，看的赵主任浑身的不舒服。
看了好久之后，才扭头对旁边一个年轻后生低声交代了几句。
姜佑宁隐约听见“快去”“把你爷请来”几个字。
待那后生跑远，姜福利才转过身，“跟我来。”
两人推着自行车跟在姜福利身后，车轮碾过土路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少村民好奇地跟了上来，孩子们尤其兴奋，伸长脖子想摸那锃亮的自行车，却被大人一把拽回。
赵主任悄悄凑近，“佑宁，我看这事不太对劲。”
姜佑宁轻轻点头，声音同样压得低低的：“我也觉得。”
虽然说身边热闹的很，但是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都朝着前面走着的姜福顺汇聚。
自行车的轮子碾过土道，她们跟着姜福利来到了大队部。
那大队部也是几间土坯房，而它的对面，竟矗立着一座明显被人工修整过的小土坡。
坡面上开凿出的台阶层叠着，像极了简陋的看台。
“这台阶倒是别致。”赵主任笑了笑。
姜佑宁只是淡淡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后的车座。
姜福利将她们领进大队部，丢下一句“迁坟是大事，得请几位长辈来商议”，便匆匆离去。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约莫一炷香后，门外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椅子拖动声，压低的交谈声，这些细碎的声响让赵主任的心越揪越紧。
“佑宁，情况不太妙。”
她不安地搓着手，掌心已经汗湿。
明明是个长辈，这类的工作也处理了不少，可相比之下，姜佑宁却显得更镇定几分。
姜佑宁上前试着拉门，发现门已被反锁。
“哟，还敢锁我？”她轻笑一声，转头对赵主任说，“赵主任，这算非法拘禁吧？尤其您还是国家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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