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厂区里，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化学品气味与尘土的腥味。
高功率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将雷振与秦卫兵定在光晕中央。
雷振的目光越过秦卫兵，望向那些从阴影中走出的导演部人员，最终落在了总导演石定邦的脸上。
“我输了。”雷振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输得心服口服。”
“雷旅长，你没有输给任何人。”石定邦沉声说，“你和你的兵，是龙国陆军的骄傲。你们只是遇到了未来。”
遇到了未来。
这四个字像一枚无声的子弹，击中了雷振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地方。他挺直的脊梁微不可查地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但又立刻强撑着站得更直。
是啊……他穷尽毕生所学的战术，在对方面前就像老旧的地图，找不到今天的路。他不是输给了某个人，而是输给了这个时代。
秦卫兵看着他，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他知道，对于雷振这样的军人，演习的失败比战场上的死亡更难以接受。这摧毁的不是他的部队，而是他的信念。
“报告总导演，”秦卫兵开口，打破了沉默，“红方申请结束演习。蓝军全体官兵展现了顽强的战斗意志，完成了所有超纲的战术考验。”
他没有提胜利，只说了结束。这个措辞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石定邦。
雷振抬起眼，看了秦卫兵一眼。这个年轻人，在把他逼入绝境之后，又亲手为他递上了台阶。
演习结束的命令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区。
没有欢呼，也没有哀嚎。红方技术人员默默地关闭系统，收拾设备；而散落在广袤演习场各个角落的蓝军部队，在接到命令后，士兵们只是默默地放下武器，坐在原地，脸上写满了茫然。他们赢得了与疲惫、饥饿和恐惧的对抗，却输掉了一场他们甚至没看懂的战争。
返回伏羲基地的途中，秦卫兵坐在指挥车里，闭目养神。纪九歌不知从哪摸出来一袋薯片，在他耳边咔嚓咔嚓吃得正香，似乎对外面世界的风云变幻毫不在意。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S级隐藏任务：时代的序章。】
【任务评价：完美（S+）。】
系统的评价简洁明了。秦卫兵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次演习的意义，远不止一场胜负。
【任务奖励结算中……】
【获得奖励一：基建点数五万点。】
【获得奖励二：女娲核心模块升级真理推演。】
“真理推演？”秦卫兵在意识中发问。
【真理推演：一个基于现有知识库，进行理论可行性推演与技术路径筛选的导航模块。】
一行说明浮现，后面跟着一个展开详情的选项。
秦卫兵没有立刻点开。
仅仅是导航模块和路径筛选这两个词，就让他瞬间明白了其核心价值。
这不再是给他一把万能钥匙，而是给了他一台史上最昂贵的导航仪。它不能直接把他送到科学圣殿，但能为他规划出几条可能的路线，并标明每一条路线的过路费。
如果说之前的系统是让他成为顶级的工程师，那么这个模块，是让他成为一个手握罗盘、却要亲自带领船队穿越风暴的领航员。
正当他准备深入研究新模块时，又一条提示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叮！检测到文明进程关键节点已达成，天工基建系统2.0，能源框架解锁。】
【主线任务：文明的能源基石】
秦卫兵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有预感，这才是这次演习胜利后，真正的大餐。
他点开了任务。
【任务目标：引领龙国，攻克可控核聚变技术，建立第一座轩辕系列可控核聚变实验堆。】
寥寥数语，却重若千钧。
秦卫兵脑海中闪过人类文明的演进史诗：金字塔的人力，工业革命的煤炭，信息时代的电力……而通往星辰大海的征途，需要一颗属于人类自己的太阳。
他继续看下去。
【任务时限：365个地球日。】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天工基建系统能源模块永久锁定，文明进程陷入停滞。】
秦卫兵缓缓睁开眼。
可控核聚变。人类的终极能源梦想。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系统直接将它定义为文明的基石，失败的惩罚也同样严重。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地球上所有顶尖科学家几十年都未能完成的伟业。
“有难度，才有意思。”他轻声自语。
旁边的咔嚓声停了，纪九歌凑过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在跟谁说话？有好吃的吗？”
秦卫兵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在跟未来说话。好吃的，以后会多到你吃不完。”
三天后。
东部战区最高规格的演习复盘会。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内。
空调送来的冷风带着金属的凉意，将星肩章反射着冷光，空气凝滞得只剩下翻动文件的沙沙声。东部战区司令员周擎山坐在主位，脸色平静，但眼神中的锐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盛。
而在他的身侧，坐着一位身形更为雄壮的老将西部战区司令员，有陆战之王称号的韩啸天。作为特邀观摩的贵客，他从会议开始便一言不发，腰背挺得如一杆标枪，双眼微阖，仿佛对即将播放的内容漠不关心，却又像一头假寐的雄狮，散发着威压。
大屏幕上，正快进播放着腾蛇是如何将蓝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那些匪夷所思的物理欺骗，那些润物无声的信息渗透，那些对民用系统的精准操控……每播放一段，会议室里的呼吸声就沉重一分。
韩啸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最初，那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审视的轻蔑，但很快，轻蔑就变成了惊愕，惊愕又化为凝重。他的呼吸在某一刻似乎停滞了，身躯无意识地前倾，眼神像两把烧红的刺刀，死死钉在屏幕上，仿佛要将那些流动的代码和虚假的信号徒手从屏幕里揪出来撕碎。
他搁在扶手上的拳头越攥越紧，粗大的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魔法。
周擎山关掉视频，环视全场：“都看完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一位头发花白的将军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家伙，确实是跟不上趟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这种战争模式，我们……能学得会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秦卫兵作为总设计师，坐在周擎山的下首。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一个空着的位置。
那个位置，本该属于蓝军指挥官，雷振。
“雷旅长呢？”秦卫兵问，“他没来吗？”
一名作战参谋起身，有些尴尬地回答：“报告秦工，雷旅长……他拒绝参加此次复盘会。”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他没什么可复盘的，一个过时的老兵，所有的经验都成了笑话。”
话音落下，满室哗然。
周擎山眉头紧锁，一拳砸在桌上。
“胡闹！这不是输不输得起的问题，这是闹情绪，是当逃兵！”
坐在一旁的韩啸天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痛心。
周擎山看了他一眼，语气稍缓：“老韩，这兵我非叫来不可！”
“司令，我去吧。”秦卫兵站起身，“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说才合适。”
周擎山看着秦卫兵平静的脸，最终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在战区招待所一间简朴的房间里，秦卫兵见到了雷振。
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正坐在窗边，用一小块砂纸，打磨着一把匕首。那是狼牙的制式匕首。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把刀。
秦卫兵拉开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平静。
“司令说你是逃兵，你自己觉得呢？”
雷振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不是逃兵。我只是一个过时的零件，被证明应该被丢进废铁堆，而不是坐在这里，假装还能跟上新机器的运转。”
“废铁？”
秦卫兵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用小刀削着皮。
“我倒觉得，你是一块最好的磨刀石。”
雷振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嘲讽：“磨刀石？用来打磨你们这些新时代的利刃吗？然后等你们足够锋利了，就把磨刀石一脚踢开？”
“不。”
秦卫兵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果皮连贯成一条线。
“磨刀石，自己得够硬，还得知道刀的锋刃在哪。”
“你，就是全军最懂这种痛的人。”
雷振愣住了。
“我需要一个对手，一个真正的敌人。”秦卫兵继续说道，“我怕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今天你面对的我们。我怕这支军队会躺在新技术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忘了战争的残酷。”
“这个敌人，我想除了你，没人能当好。”
房间里陷入安静。
雷振看着手里的苹果，又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原以为秦卫兵是来炫耀，是来施舍，却没想到，对方给了他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甚至比战场指挥官更重要的角色。
一个时代的殉道者，与另一个时代的领路人。
许久，雷振长吁一口气，仿佛吐尽了胸中的不甘与迷茫。他拿起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果汁四溅。
“想让我当这块磨刀石，可以，”他咀嚼着苹果，声音含混却字字千钧，“但我有我的想法。”
秦卫兵笑了，他要的就是这股劲儿：“说说看。”
“第一，不能再是临时抽组的蓝军了。演习前搭班子，演习后散伙，那不叫蓝军，那叫陪练。我申请，由我牵头，提交一份关于常设专业化蓝军部队的建设方案，直报军区司令部。你，得帮我递上去，还得帮我说话。”
秦卫兵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凝重：“常设的专业化蓝军……编制、预算、人员，这都是大问题。但这个思路，我认同。只要你的方案有足够的分量，我亲自去跟司令员汇报。”
雷振点了点头，继续说：
“第二，这支部队必须有真正的獠牙。我要求在战区年度演习框架内，赋予我们最高优先级的自主攻击权限。在指定演习窗口期，我们有权在不预先通知导演部具体目标的情况下，对划定范围内的任何红军部队发起模拟攻击。事后，我们提交完整的攻击流程和战果裁定报告。”
这番话让秦卫兵都感到了压力。这相当于在整个战区的训练体系里，放进去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狼。但他更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习惯了脚本的部队真正惊醒。
“这个条件很苛刻，”秦卫兵沉吟片刻，“但我可以争取一个试点权限。先从一个旅级对抗开始，如果效果好，再逐步推广。司令员那边，我去立军令状。”
“第三……”雷振看着秦卫兵，眼神变得锐利，“你们的腾蛇，不能再是你们的独门绝技。我们蓝军，要成为红军的影子，他们有的我们必须有，他们没有的我们更要有。我要你向上面申请，允许我的核心团队，深度参与腾蛇的二期开发和战术验证。我们不能只挨打，我们要知道怎么打，甚至要比你们打得更好！”
这一次，秦卫兵畅快地笑了。
他知道，那头在失败中反思、在废墟上重生的猛虎，回来了。
他带回来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对未来战争的深刻思考。
“我答应你。”他伸出手，“雷振，写好你的方案，我等你。”
“欢迎你，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第二天，雷振身着军装，出现在复盘会上。
他没有提自己的失败，而是用两个小时的时间，以一个受害者的视角，血淋淋地剖析了传统大陆军主义在信息化战争下的每一次决策失误、每一次信息误判、每一次被动挨打。
他的发言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开了那层看似坚硬的荣耀外壳，露出了底下早已僵化腐朽的内里。
台下，秦卫兵和几位军区首长的眼神越来越亮。
而韩啸天的脸色，在报告中几度变幻。从最初的铁青，到中段的震惊，再到最后，当雷振剖析完最后一个决策失误时，这位老将的身躯竟微不可查地一晃。
他猛地闭上双眼，仿佛要抵挡某种刺入骨髓的剧痛。
他看到了自己穷尽一生建立的钢铁堡垒，正被一把无形的钥匙从内部悄然瓦解。
这比任何炮火都让他感到刺痛。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从这次惨痛的失败开始，席卷全军。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将军都坐直了身体，神情凝重。雷振的报告，比秦卫兵那充满科幻色彩的视频，更让他们感到脊背发凉。
会议的最后，周擎山亲自宣布，由雷振牵头，组建全军第一支专职假想敌部队，代号磨刀石。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一直紧闭双眼的韩啸天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浑浊与挣扎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只是洪亮，更带着一丝砂纸打磨后的嘶哑，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块磨刀石，要用最好的钢来喂！全军的精锐，都要在这块石头上磨出血口子，磨出锋刃来！”
这位陆战之王的发言，无异于一份最高级别的背书。
一个旧时代的背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亲手将自己的爱将推向了新时代的最前沿。
代价是惨痛的，但这份荣耀，因此而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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