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弥派出的使者,分作两路,一路乘着装饰华美的海船,带着璀璨的珍珠、罕见的珊瑚、以及一些蓬莱特产的、散发着异香的木材与香料,大张旗鼓地抵达长安,请求觐见大汉皇帝;另一路则轻装简从,只带着几卷用蓬莱秘法鞣制、光滑如镜的皮革和几盒据说能延年益寿的“仙岛灵药”,悄然前往夷洲,求见张沐。
长安,未央宫。
蓬莱正使匍匐在地,言辞极尽谦卑:“…小人奉我主胥弥长老之命,特来朝拜天朝上国,恭贺陛下北靖胡尘,东平海波,文治武功,旷古烁今!前番田襄子倒行逆施,擅启边衅,实乃我蓬莱洲之罪人,已遭天谴。我主深感惶恐,特备薄礼,恳请陛下恕罪,并祈望能重续两家之好,永结盟谊。”
他呈上的礼单,琳琅满目,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胥弥的亲笔国书,其中不仅承认了大汉的宗主地位,还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蓬莱愿以三处盛产珍稀矿产的岛屿为抵押,并向大汉全面开放其沿海七处重要港口,只求能“派遣学子,入天朝格物院及将作监,观摩学习,以沐王化”。
开放港口,派遣学子!这几乎是将蓬莱的经济命脉和技术根基,拱手奉上!朝堂之上,不少官员闻言,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光芒。若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深入蓬莱,获取其造船、冶炼乃至更多不为人知的技艺,岂非远胜于刀兵相见?
刘荣高坐御座,看着殿下恭敬的使者和那丰厚的礼单,年轻的心也不禁有些动摇。连续的战事虽带来胜利,却也耗空了府库,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甚至反哺自身,自然是上之选。但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珠帘之后。
阿娇在帘后,心中冷笑。胥弥这一手,比田襄子的明刀明枪高明何止十倍!开放港口是假,方便其探听情报、渗透破坏是真;派遣学子是假,窃取核心技术、甚至伺机分化瓦解才是真!那三处所谓的“矿产岛屿”,恐怕也是贫瘠之地或是诱饵。
“贵使远来辛苦,陛下已知尔邦诚意。”阿娇清冷的声音透过珠帘响起,“然,邦交大事,关乎国体,不可不慎。开放港口、派遣学子之事,涉及甚广,需从长计议。贵使可先在驿馆安歇,容我朝君臣细细斟酌。”
她既未答应,也未拒绝,用“从长计议”将事情拖了下来。她需要时间,更需要知道夷洲那边的反应。
与此同时,夷洲都护府。
蓬莱副使的言辞更为直接,他对着张沐深深一揖:“张侯爷威震东海,我主胥弥长老仰慕已久。前番误会,皆因田襄子小人作祟,我主每每念及,痛心疾首。特命小人带来我蓬莱秘制之物,聊表歉意,更望能与侯爷化干戈为玉帛。”
他献上那光滑的皮革和“仙岛灵药”,并压低声音道:“我主有言,侯爷雄才大略,屈居这海外孤岛,实乃明珠蒙尘。若侯爷有意,我蓬莱愿倾力相助,奉侯爷为主,共谋大业!这东海万里波涛,何必非得姓刘?”
竟是赤裸裸的利诱与离间!
张沐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胥弥此人,果然诡谲!一边在长安摇尾乞和,一边在夷洲暗中策反!其心可诛!
他并未动怒,反而拿起那皮革,仔细摩挲,又打开药盒,轻轻一嗅,方才淡淡道:“贵使美意,本侯心领。然,张沐深受皇恩,委以重任,镇守海疆,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有他念?至于这皮革,质地确是不凡;这灵药,气息也颇独特。贵邦技艺,确有独到之处。”
他既严词拒绝了对方的策反,又对蓬莱的技术流露出了适当的“兴趣”,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那副使见状,也不气馁,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侯爷忠义,令人敬佩。然,世事无常,多一条路,总是好的。这些东西,还请侯爷笑纳,或可用于军械改良,亦未可知。小人告退,静候侯爷佳音。”
送走蓬莱使者,张沐立刻将自己与使者的对话,以及那两样“礼物”,连同自己的分析,以密信形式,火速送往长安,直抵阿娇手中。
他在信中写道:“…胥弥之谋,不在战,而在乱。乱我朝廷之议,乱我君臣之心,乱我技术之秘。其和谈是假,窥探、离间、拖延时日是真。其所献之物,看似好意,实则亦为试探,欲知我对其技术之渴望程度。沐已虚与委蛇,然此獠耐心恐胜田襄子,需严加防范。”
阿娇接到张沐密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她深知,胥弥的“糖衣炮弹”比真刀真枪更难对付。它迎合了朝中一部分人渴望和平与技术的心理,也精准地撩拨着刘荣那根敏感的神经——他对张沐的忌惮,便是这离间计最好的温床。
果然,数日后,刘荣便在一次小范围议事中,再次提起了蓬莱的“善意”。
“姑母,蓬莱此番姿态放得极低,所求不过学习观摩。朕以为,或可有限度地允其派遣少量学子,入格物院旁听一些粗浅课程,以示天朝气度,亦可借此窥探蓬莱虚实。至于开放港口之事,倒可暂缓。”他试图找到一个既能满足自己掌控欲,又不至于过于刺激对方的折中方案。
阿娇心中叹息,刘荣还是太年轻,低估了技术泄露的风险和胥弥的耐心。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娇肃容道,“格物院所研,虽非尽为核心,然亦涉及军工基础。蓬莱学子聪慧,若从中窥得蛛丝马迹,举一反三,后果不堪设想。示之以宽仁可以,授之以柄则不可。不若允其派遣使者,参观一些已成型的民生设施,如织坊、农具所,既可显我富庶,亦无泄密之虞。”
她再次否决了刘荣带有风险的提议,态度坚决。
刘荣看着阿娇,看着她那份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模样,一股无名火悄然升起。为什么她总是要反对自己?为什么她总是要将张沐和那些技术护得如此之紧?难道在她心中,自己这个皇帝,还不及一个外臣和那些奇技淫巧重要?
他没有再争论,只是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既如此,便依姑母所言吧。”
但他心中那根名为“不满”的刺,却因胥弥的“糖衣”和阿娇的“阻拦”,扎得更深了。
馆陶公主很快得知了这次不欢而散的议事。她抚掌轻笑:“妙啊!胥弥此人,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陛下越是觉得阿娇掣肘,便越是会念及那张沐的‘威胁’。等着吧,这糖衣吃得多了,总会腻的。到时候,礮弹就该来了。”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入宫,不再提阿娇的婚事,只是以长辈的身份,对刘荣嘘寒问暖,偶尔“不经意”地提及,某些宗室元老对“边将权重、尾大不掉”的担忧,对“利器藏于海外、非国家之福”的感慨。
胥弥的糖衣,馆陶的软刀,刘荣心中日益滋生的猜忌与不满……多重暗流在长安城内交汇、激荡。
阿娇独立于兰台高处,感受着这山雨欲来的压抑。她知道,胥弥的礮弹,绝不会只有这些。他一定还有后手,一个能真正撼动大局的后手。而她和张沐,必须在这重重包围中,找到那条生路。
她望向夷洲的方向,目光坚定。
无论来的是糖衣,还是礮弹,她都必须,也必将——逐一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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