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将至之刻
凛冽的寒风在高空之上肆虐，如同无数把无形的、由冰晶构成的剃刀，疯狂地切割着流云。
巨大的云团在龙腹之下如同温顺的羊群般，缓缓地向后掠过。
冰冷的水汽在它那闪烁着黑白两色金属光泽的坚硬龙鳞上，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晶莹水珠，在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破碎的虹光。
龙尾处，一道笔直的白色气浪，如同神明挥舞而出的长鞭，蛮横地将沿途所有的云层都一分为二，在蔚蓝的天幕之上，留下了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清晰的疤痕。
龙尾处，一道笔直悠长的白色气浪，如同神明手中的刻刀，将身后那片厚重如铅的云层，干净利落地划开了一道清晰的、久久无法愈合的轨迹。
梅茵仰面躺在北部玄驹那宽阔得足以当做一个半个网球场的后背之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魔物身上薅下来的、充满了韧劲的肉干，百无聊赖地咀嚼着。他那双总是平静得像一潭古井般的青虹色眼眸，此刻正有些失焦地，注视着头顶那片一成不变的、被拉扯成稀薄丝絮的云层。
自从离开夏利亚，他们已经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上，连续飞行了整整两天。
从拉诺亚王国到纷争之地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中间虽然被那道如同世界之脊般高耸的赤龙山脉所阻隔，但在北部玄驹这种战略级飞行单位的恐怖飞行高度与速度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海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长时间的单调飞行，依旧让梅茵感到了一丝丝的烦躁。
尤其是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那头在阳光下绿得有些晃眼的长发时，那股烦躁的情绪便会不受控制地呈几何倍数增长。
『啧，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梅茵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充满“嫌弃”的吐槽。他甚至都开始在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干脆找个理发店，把自己剃成一个和瑞杰路德先生同款的、锃光瓦亮的“光头”算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颜值，就算是顶着一颗卤蛋，估计也依旧能帅得惨绝人寰。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小猫咪一样，蜷缩在他身旁，同样在小口小口地啃着肉干的白发少女。
“澪。”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有些沉闷的寂静。
澪那双总是不起丝毫波澜的湛蓝色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啃着肉干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用她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一毫杂质的眼眸注视着梅茵。
那眼神像一只受惊的、正在偷偷观察着人类的幼鹿。
“你……还记得你之前的家吗？”
梅茵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随口询问今天的天气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澪那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闸门。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僵。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的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可以说是“茫然”的表情。
家……
一个多么遥远，多么陌生，却又……多么温暖的词语啊。
她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幅幅破碎的、模糊的画面。
有那个总是喜欢把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用他那扎人的胡茬，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的、高大的身影。
有那个总是喜欢哼着不成调的、奇怪的歌谣，用她那双温暖的手，为自己编织各种各样漂亮花环的、温柔的身影。
还有那个虽然不大，但却总是充满了阳光与欢笑的、小小的木屋。
以及……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成金红色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
澪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给自己翻了个面，将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俏脸，埋进了北部玄驹那冰冷的、覆盖着白色硅化物的龙鳞之中。
梅茵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着的单薄背影，那双总是平静得像一潭古井般的青虹色眼眸里，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知道，有些伤口，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的。
他能做的，只是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广阔无垠的、被繁星所点缀的漆黑夜空。
银白色的月亮，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圆盘，静静地悬挂在天际。
散发着柔和而又清冷的光辉。
还好，还好。
梅茵看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个世界的月亮表面，并没有出现那个的大眼珠子图案。
一想到那个在崩坏世界里被玩家们戏称为“大眼珠子”的恐怖存在。
梅茵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世界的“崩坏”元素，实在是太多了。
拥有着“梅比乌斯”灵基的自己。
前文明的顶尖学者——克莱茵。
终焉之律者“琪亚娜·卡斯兰娜”的同位异构体——澪。
以及这头正朝着“准崩坏兽”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的——北部玄驹。
要是再把那个该死的“大眼珠子”也给一并引过来……
梅茵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当场去世了。
他可不想看到，崩坏神降临这个世界。
到时候乐子可就真的大了。
下方的黑暗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弱火光。
『嗯？』
梅茵的眉头，下意识地便挑了一下。
看来……是已经接近纷争之地的边境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身下那头巨龙的脖颈。
示意准备降落。
北部玄驹发出一声充满“收到”意味的低吼。
它那对遮天蔽日的巨大肉翼，缓缓地收拢。
庞大的身躯开始以一个平稳的角度，朝着下方那片被黑暗所笼罩的大地缓缓降落。
龙翼掀起的恐怖狂风，将下方那片森林的树冠，都吹得如同波浪般，剧烈地起伏、摇晃。
“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
巨龙那如同钢铁铸就的巨大脚掌，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将坚硬的地面都踩出了四个巨大的深坑。
梅茵从龙背上一跃而下，身形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似乎是纷争之地西北方的赤龙山脉的某个不知名的山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泥土与腐殖质的、原始的森林气息。
梅茵将自己体内的魔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瞬间，便将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嗡——”
随着他心念一动。
四周那些高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树木，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扭曲、变形、重组！
无数根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的树根，从地底破土而出！
它们如同拥有了生命的触手般，迅速地交织、缠绕、融合在一起！
很快。
一间充满了“自然”与“和谐”气息的、完全由活着的树木所构成的、原生态的木屋，便如同神迹般，出现在了两人一龙的面前。
『好了。』
梅茵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临时住所”，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已晚。
他可不想带着澪这个“拖油瓶”，在这么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露宿野外。
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柔和的阳光，穿透那厚厚的、如同棉被般的云层，为这片被黑暗笼罩了一整夜的森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时。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缓地走出了那片寂静的森林。
梅茵依旧是那副慵懒的、仿佛永远都睡不醒的模样。
而澪，则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穿过那片还残留着清晨露水的茂密森林，朝着不远处那个，炊烟袅袅的村落缓缓走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落。
小到，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只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用不知名的木头打造而成的、饱经风霜的牌匾，挂在村口那两根同样歪歪扭扭的木桩之上。
牌匾上，用一种同样歪歪扭扭的、充满了“抽象派”艺术气息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格鲁派】。
“……”
梅茵和澪抬头看了看那个，充满了“槽点”的牌子。
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澪。”
最终，还是梅茵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背景板”一样，一言不发的白发少女，似是无所谓地问道。
“你还记得，你原先的住所在哪里吗？”
澪闻言，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迷茫。
她低下头，那两条好看的柳叶眉，下意识地便皱在了一起。
似乎是在努力地，从她那片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海洋中，打捞着那些早已沉入海底的、破碎的记忆碎片。
良久。
她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丝可以说是“不确定”的表情。
她伸出那只白皙纤细的、如同上好青葱般的手指，指向了遥远的、太阳升起的方向。
然后，用她那特有的的声线，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东边。”
东边？
梅茵闻言，挑了挑眉。
这个范围，可就有点大了。
纷争之地的东部，是一片广阔的、与林古斯海相连的海岸线。
那里，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大小小，至少几十个国家。
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里，找到一个可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的“家”。
其难度，不亚于在撒哈拉沙漠里，找一粒指定编号的沙子。
不过……
梅茵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因为过度的“思考”，而导致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俏脸上，都微微渗出了一层细密冷汗的白发少女。
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
总比一点头绪都没有要好得多。
他不再犹豫。
拉起澪那只冰凉的小手。
头也不回地，穿过了那个充满了“抽象派”艺术气息的、简陋的村落。
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还在森林里，百无聊赖地用尾巴抽打着地面，玩“打地鼠”游戏的北部玄驹的身边。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兴奋”的咆哮。
那头庞大的黑白巨龙，再次冲天而起。
朝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东方，疾驰而去。
……
……
随着北部玄驹一路向东。
空气中，那股充满了泥土与腐殖质的潮湿气息，渐渐地被一股咸腥、湿润的海风所取代。
一条亮银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丝带”，自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林古斯海的海岸线。
巨龙开始缓缓地降低高度。
一座充满了“活力”与“喧嚣”的港口城市，渐渐在两人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里是纷争之地东南角，一个隶属于西隆王国的小国。
名为——【菲林亚尔特】。
这个国家，虽然面积不大，但却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丰富的海洋资源，而成为了整个纷争之地里，为数不多的、相对富裕的“绿洲”。
这里的主要产业，是海洋渔业。
随处可见的，是那些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渔民，以及那些挂满了各种各样风干咸鱼的晾晒架。
他决定了。
就从这个，看起来还算“和平”的小国开始。
从南到北。
将整个纷争之地的东海岸，都彻底地，翻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找不到。
……
梅茵和澪，在一个距离菲林亚尔特城，还有数公里之外的、偏僻的无人沙滩之上，悄然降落。
他让那头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当“飞行坐骑”而兴奋得直在沙滩上打滚的北部玄驹，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猫着，等他召唤的时候再出现之后，便不再理会它。
然后，他带着澪，像两个普通的、前来“旅游”的旅人般，朝着那座充满了“活力”与“喧嚣”的港口城市，缓缓地走去。
菲林亚尔特城的治安，比梅茵想象的，要好上不少。
虽然街道上，依旧能看到一些，腰间别着骨刀，脸上画着油彩的宗萨族青年，用一种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那些，路过的、衣着光鲜的“肥羊”。
但他们，也仅仅只是打量而已。
并没有像之前在转移迷宫里遇到的那些家伙一样，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来动手动脚。
毕竟，这里可是西隆王国的地盘。
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宗萨族青年们，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这座城市里公然挑衅王国的“威严”。
两人在城里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暂时安顿了下来。
梅茵并没有急着，去城里那些人多嘴杂的酒馆或者冒险者公会里，打听消息。
他知道，像那种地方，虽然消息灵通，但同样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他不想惹事。
至少，在找到澪的“家”之前，他不想惹任何的事。
他只是每天带着澪，像两个真正的“游客”一样，在这座充满了“异域风情”的港口城市里闲逛着。
他们会去码头，看那些水手们，将一筐筐还活蹦乱跳的、散发着咸腥味的鲜鱼，从船上搬运下来。
他们会去集市，看那些商贩们，用一种充满了“热情”的语气，向路过的行人，推销着他们那些，充满了“地方特色”的商品。
他们甚至还去了一趟，城里最大的“奴隶市场”。
只不过，他们不是去“买”的。
而是去“看”的。
梅茵想让澪亲眼看一看。
那些和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可怜的人们。
那些，被剥夺了自由，被剥夺了尊严，被当成“货物”一样，在冰冷的铁笼里，被明码标价地，进行着“贩卖”的……同类。
他想看看，澪在看到这些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无动于衷？
还是会……
然而，结果，却让梅茵感到有些……失望。
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平静得像一潭不起丝毫波澜的死水。
她看着那些，被铁链锁住手脚，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绝望的奴隶们。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同情。
没有怜悯。
没有愤怒。
甚至，连一丝丝波澜都没有。
她就像一个，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了的、冷漠的……旁观者。
仿佛那些正在经历着地狱般折磨的人们，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梅茵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一个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哟，小妞。”
“一个人吗？”
“要不要……陪大爷我，喝一杯啊？”
梅茵的眉头，下意识地便皱了起来。
他转过身。
然后，他看到了。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丝绸服装，脸上堆满了“酒色财气”的中年男人，正用他那双充满了“淫欲”的浑浊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背景板”一样，安静地站着的白发少女。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就像是“狗腿子”一样的、身材高大的护卫。
那中年男人，显然是喝多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澪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瘟神”。
他只是自顾自地，伸出那只戴满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看起来就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戒指的、肥腻的大手。
就想去抓澪那纤细的、如同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滚。”
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字，从梅茵的口中，轻轻吐出。
那声音不大。
却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瞬间将周围那喧嚣的空气都冻结了。
那个中年胖子伸到一半的手猛地一僵。
他那因为酒精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缓缓地转过头。
然后，他看到了。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张画着扭曲符文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黑袍人，正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一股冰冷到足以将他的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恐怖杀意，从那个家伙的身上，一闪而过。
“咕咚——”
中年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那因为酒精而变得有些潮红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豆大的冷汗如同雨点般从他的额头上疯狂地滚落下来。
“我……我……”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我……我不知道……她是……是您的人……”
“我……”
“我让你，滚。”
梅茵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
但那平淡的语气之下，却隐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个中年胖子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带着他那两个同样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护卫，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之中。
梅茵没有再理会那个胖子，在他看来，跟路边的垃圾，没什么区别的“小插曲”。
他转过身，看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白发少女。
他想看看，她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然而，结果，依旧是那么的……令人失望。
澪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古井无波的表情。
仿佛，刚才那个，试图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梅茵在心中，再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
自己，必须要，加快进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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