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柱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鱼鳔,心里那股子要杀去义庄掀了“黑寡妇”老巢的邪火,硬生生被老娘周婉娘一盆冰水浇得只剩下几缕不甘心的青烟,滋滋地冒着。他垂头丧气,一步三挪地往内院蹭,右肩膀的伤口被这憋屈劲儿一拱,疼得他龇牙咧嘴,感觉骨头茬子都在抗议。
他先去东暖阁扒着门框瞅了一眼。翠儿依旧昏着,小脸儿还是白,但那股子吓人的死灰色没了,嘴唇的青紫也淡了些,呼吸虽然轻,可听着稳当多了。王郎中正坐在旁边打盹儿,胡子一翘一翘的。王大柱心里那点焦躁,这才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慢慢抚平了些。他蹑手蹑脚地挪进去,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小心翼翼地握住翠儿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那小手依旧冰凉,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渗人的死气沉沉的冷了。他笨拙地用自己粗粝的大手捂着,想把自己那点热气儿渡过去。
“翠儿啊,相公在呢…没事了…咱家有钱,有好药…王郎中说你没事了…”他压着嗓子,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说给翠儿听,还是给自己听,“等你醒了,想吃啥?蜜饯?桂花糕?咱买一屋子!撑不死你个小馋猫…”说着说着,自己鼻子又有点发酸。他赶紧吸溜一下,生怕吵着翠儿和王郎中。
守着翠儿坐了约莫半个时辰,王大柱那不安分的屁股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想起老娘的话,又惦记起西暖阁那位。三娘子林红缨,那可是能一拳撂倒小牛犊子的主儿,她的手要是真废了…王大柱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他轻轻放下翠儿的手,跟做贼似的溜出了东暖阁。
西暖阁里,气氛比外头秋雨还冷。林红缨靠坐在床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可她那脸色,白得跟刚刷的墙皮似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着,一丝血色也无。最扎眼的,是她那只被王郎中徒弟用厚厚药布裹着、搁在特制木托上的右手,露出的几根指头肿胀发青,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怵。
一个叫小桃的丫鬟,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声音带着哭腔:“三太太…您…您就喝一口吧…王郎中说了,这药活血化瘀,对您的伤…”
林红缨眼皮都没抬,仿佛那碗药是空气。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都死死钉在自己那只废掉的手上。那眼神,空洞,冰冷,深处翻涌着一种被抽筋拔骨般的巨大痛苦和滔天的不甘。
王大柱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凑过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嘿嘿,三娘子…还没睡呢?那啥…药…药得喝啊!不喝药伤咋能好?” 他试图伸手去接小桃手里的药碗。
林红缨猛地抬眼!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飞刀,唰地钉在王大柱脸上!吓得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后面的话全噎回了嗓子眼儿。
“滚。” 林红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铁器,带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和…绝望。
王大柱脖子一缩,讪讪地收回手。他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林红缨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堵得慌。平时他见了林红缨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可这会儿,看着这头骄傲的母豹子被生生打折了爪子,趴在那里舔舐伤口,他心里除了怕,竟涌起一股子酸溜溜的难受劲儿。
“那…那你歇着…我…我去看看翠儿…”王大柱干巴巴地丢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再待下去,林红缨能用眼神把他剐了。
夜,越来越深。
雨势渐歇,只剩下屋檐滴答滴答的水声,敲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大柱在东暖阁门口支了张行军榻,非要亲自守着翠儿。他裹着被子,右肩的伤疼一阵麻一阵,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听着里屋翠儿细微的呼吸声,心里才算踏实点。柱子被他打发去地窖“伺候”那个独眼俘虏了,说是要“掏干净”,也不知道那小子能掏出点啥真东西来。
前半夜还算平静。后半夜,王大柱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内院深处,靠近西边小花园的回廊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又轻又快,像是踮着脚尖在走,绝对不是巡夜护院那种沉重踏实的步子!
王大柱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猛地坐起身,牵扯到伤肩,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脚步声似乎停了一下,接着又响起来,方向…好像是朝着西暖阁那边去的?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王大柱心里警铃大作!难道是“黑寡妇”那毒妇派来的人还没死心?他顾不上肩膀疼了,掀开被子,光着脚就悄无声息地溜下榻,顺手抄起门边倚着的一根顶门杠(这玩意儿他使得顺手),猫着腰,像只准备扑食的大狸猫,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着,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远处廊下几盏气死风灯发出昏黄的光晕。王大柱借着花木的阴影,蹑手蹑脚地摸到西暖阁附近。果然!一个纤细的黑影,正站在西暖阁紧闭的窗户外!那人似乎正透过窗棂的缝隙,往里面窥视!
王大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顶门杠,手心全是汗。那黑影身形纤细,看轮廓像是个女人?他深吸一口气,正琢磨着是暴起一棍子闷倒,还是先吼一嗓子惊动护院…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西暖阁里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痛苦至极的闷哼!是林红缨的声音!紧接着,是“哐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被打碎了!
窗外的黑影似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身形一晃,极其敏捷地往旁边一缩,瞬间隐入了廊柱的阴影里,速度快得惊人!
“谁?!”王大柱也顾不上许多了,大吼一声,提着顶门杠就冲了过去!
他这一嗓子,如同在寂静的夜里扔了个炮仗!西暖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桃惊慌失措地探出头来:“怎么了?怎么了少爷?” 同时,附近巡夜的护院也被惊动,灯笼的光和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朝这边聚拢过来。
王大柱冲到刚才黑影站立的地方,廊柱下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石板地面。他提着顶门杠,喘着粗气,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少爷?您…您看到什么了?”小桃吓得脸都白了。
王大柱喘着粗气,指着窗户:“刚…刚才有人!就站这儿!往里面看!鬼鬼祟祟的!”
小桃一脸茫然:“没…没人啊?奴婢一直在里面守着三太太,没听见外面有动静…”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刚才是三太太…她…她疼得厉害,想喝水,不小心把药碗打翻了…”
这时,护院们也举着灯笼赶到了,照亮了回廊这一角。除了王大柱光着脚提着顶门杠的滑稽样子,地上干干净净,连个多余的脚印都没有。
“少爷,您是不是…太紧张了?看花眼了?”一个护院小心翼翼地问。
王大柱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听着小桃的话,再看看自己这副模样,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自己守夜守魔怔了,幻听了?可刚才那脚步声,那窗外的黑影,还有林红缨那声痛苦的闷哼,都那么真切…
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没事了!都散了吧!加强巡夜!眼睛都给我放亮点!”
护院们面面相觑,应了声“是”,提着灯笼散开,继续巡逻去了。小桃也赶紧回屋收拾打碎的碗。
王大柱独自站在冰冷的回廊上,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顶门杠,又看看西暖阁紧闭的窗户,心里那点疑云非但没散,反而像墨汁滴进清水,越搅越浑了。那黑影…到底是谁?是冲林红缨来的?还是…他下意识地又望了一眼东暖阁翠儿的方向。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狗剩带着一身湿冷的露水和浓重的血腥味,跌跌撞撞地冲回了王家大宅。他左臂上胡乱缠着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大片,脸上也挂了彩,神色惊惶。
“柱子哥!少爷!大太太!”狗剩一头撞进前厅,声音嘶哑,“出事了!积善堂…有埋伏!”
柱子刚眯瞪了一会儿,被这动静惊醒,一个箭步冲出来:“狗剩?咋回事?伤得重不重?” 王大柱和周婉娘也闻声赶了过来。
狗剩喘着粗气,心有余悸:“我们仨…按大太太吩咐,摸黑到了城西乱葬岗那边的积善堂…那破地方,阴森得能闹鬼!我们没敢靠近,就在远处土坡后面趴着盯梢…”
“盯了能有大半个时辰,里面黑灯瞎火,一点动静没有…我们以为扑空了…刚想再靠近点看看…突然就从那破义庄的房梁上、断墙后面,蹿出来七八个蒙面的!二话不说,上手就砍!全是狠茬子!”
狗剩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疼得直咧嘴:“二蛋当场就被砍倒了!铁头替我挡了一刀,肠子都…都流出来了!我拼了命才杀出条血路跑回来报信!那地方…那地方就是个阎王殿!那瘦猴(指抓回来的俘虏)肯定没说实话!他坑我们!”
柱子听得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嘎巴响:“王八羔子!老子这就去把那独眼龙剁碎了喂狗!”
王大柱脸色铁青,后怕得脊背发凉。要不是老娘拦着,昨晚他带着柱子他们一头撞过去…那下场…他不敢想!他看着狗剩血糊糊的胳膊,又想到死去的兄弟,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转身就要往地窖冲:“我去问!我亲自问!看他还敢耍什么花招!”
“站住!”周婉娘一声冷喝,止住了王大柱和柱子的冲动。她脸色沉凝,看着狗剩的伤,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狗剩,辛苦你了。快去找王郎中处理伤口!”她先安排伤员,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大柱和柱子,“现在去问,只会打草惊蛇!对方既然在积善堂设伏,就说明那地方确实有问题,那俘虏也未必全是在撒谎!只是…他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他本身就是对方抛出来引我们入彀的饵!”
“那…那咋办?就这么算了?”柱子不甘心地低吼。
“算?”周婉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动我王家的人,杀我的护院…这事,没完!”
她走到厅中主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柱子,你亲自去一趟县衙,找李捕头。就说昨夜有悍匪袭扰我王家,杀伤人命,意图劫掠!请他务必带人,大张旗鼓地…去那城西积善堂‘剿匪’!”周婉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要大张旗鼓!动静越大越好!”
柱子一愣:“啊?报官?还…还大张旗鼓?”这跟王家一贯“有事自己扛”的作风不太一样啊。
周婉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就是要打草惊蛇!让官府的人去趟那浑水,把水彻底搅浑!看看藏在暗处的蛇鼠,会不会被惊出来!顺便…也看看,咱们这位父母官,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王大柱听得似懂非懂,但看着老娘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不少。娘这招…好像有点损,但听着挺带劲儿?
“那…那俘虏呢?”王大柱问。
“先晾着他。”周婉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说出的话却带着森然寒意,“等官府那边动了,等他自己心里那根弦绷断了…再去‘问’,效果会更好。”
她抿了口茶,目光转向窗外渐渐放亮的天光。这场风雨,远未结束。那“七叶冰魄兰”的奇香,昨夜窗外的鬼影,义庄的杀局…重重迷雾之下,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向王家罩来。而那位温婉柔顺、送来救命仙草的四太太…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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