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脏抹布。染坊里光线愈发昏暗,只有高处气窗透进些惨淡的天光,映着无数飞舞的尘埃。角落里,王大柱拄着竹竿,看着张婶和狗剩在杂物堆里翻腾,心头那点改造织机的热火刚烧旺,一阵带着土腥味的冷风猛地从气窗灌入,卷起地上的棉絮和灰尘,扑了人一脸。
“要变天了。”张婶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背,浑浊的老眼担忧地望向窗外。
王大柱心里也咯噔一下。这贼老天,真会挑时候!他刚想招呼大家加快动作,染坊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洞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张婶!张婶!不好了!快!快去看看啊!”
一个穿着粗布围裙、浑身湿了大半的小丫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正是张婶的小孙女小丫。她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库房…库房顶漏了!大雨点子砸下来,跟瓢泼似的!新收上来那几捆生丝…刚染好还没晾透的几匹蓝布…都…都淋着了!”
“啥?!”张婶脸色“唰”地白了,声音都变了调。生丝淋湿了会发霉变质,染好的布淋了雨,颜色会花,甚至报废!这损失,可不是她一个老织工能担待起的!“天杀的!库房顶不是上月才让牛…才让人看过吗?!”她急得跺脚,也顾不上角落里的织机了,“快!快喊人去堵漏!搬东西!小丫,去灶房拿几个大盆接着!”
张婶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招呼着旁边两个织工妇人,也顾不上跟王大柱打招呼,急匆匆地跟着小丫就往前院库房跑。角落里热火朝天的“秘密工程”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王大柱、狗剩,还有那架孤零零躺在阴影里的老腰机。
“老爷…”狗剩抱着一块好不容易找到的、边缘还算圆溜的磨盘边角料(打算当滑轮用),小脸上满是失落和茫然,“还…还改吗?”
改?人都跑光了,还改个锤子!王大柱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角落,再看看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牛管事那王八蛋,管着染坊时就知道克扣工钱、欺压织工,库房漏雨这种要命的事肯定也是敷衍了事!现在好了,烂摊子还得张婶她们顶上去!
“改!怎么不改!”王大柱咬着后槽牙,把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们堵她们的漏,咱们改咱们的机!狗剩,接着找!绳子!再找点结实点的木头棍子,要长的!”
狗剩见老爷没泄气,立马又来了精神,“哎!”了一声,像只小耗子似的重新钻进杂物堆,叮叮当当翻得更起劲了。
王大柱深吸一口气,忍着大腿的酸痛,蹲到老腰机旁边。他拿起一根张婶之前找来的、还算直溜的杉木条,对着那根需要死命下压的沉重综框杆比划长度。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力臂的长度、支点的位置、绳索的固定方式… 专注力强行把对库房漏雨的担忧和对牛管事的怒火压了下去。
“老爷!您看这个行不?”狗剩灰头土脸地拖着一捆粗麻绳过来,又献宝似的举起一个锈迹斑斑、但中间有个小圆孔的铁疙瘩,“这玩意儿沉甸甸的,中间是空的,像个圈儿!”
王大柱接过来一看,眼睛一亮。是个废弃的马车轴承套环!虽然锈了,但内圈光滑,稍加打磨,就是个绝佳的简易滑轮!“好小子!眼力不错!就是它了!”他用力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差点又把小家伙拍个趔趄。
有了关键部件,王大柱精神大振。他指挥着狗剩,两人合力,用绳子把作为力臂的长杉木条一端,牢牢绑死在老腰机坚固的底座框架上。另一端,则预留出来,作为等下下压的施力点。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铁套环(滑轮)用麻绳固定在一个临时用木块垫高的支点上,位置就在综框杆的正上方。
“狗剩,绳子!”王大柱伸出手。
狗剩立刻把一截粗麻绳递过来。
王大柱将绳子一头系在沉重的综框杆顶端,另一头则绕过固定在支点上的铁套环(滑轮),然后拉回来,系在作为力臂的长杉木条靠近末端的位置。
一个极其简陋、但结构清晰的杠杆+定滑轮省力系统,在王大柱的手下,歪歪扭扭地附着在了老腰机上。每一个绳结他都打了死扣,还让狗剩使劲拽了拽,确保不会轻易松脱。
“成了!”王大柱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看着自己的“杰作”,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暂时压倒了身体的酸痛和外面的风雨,“狗剩,扶老爷我起来!试试效果!”
狗剩赶紧上前,用他那小身板努力架起王大柱酸麻的胳膊。王大柱一手扶着老腰机,一手握住了那根作为力臂的长杉木条预留出来的末端。
“看着啊!”他吸了口气,腰腹发力,双手握住杉木条末端,试探性地往下一压!
“嘎吱…”
杉木条作为杠杆,开始转动。末端下压,另一端则通过绕过滑轮的绳索,向上提拉!
“动了!动了老爷!”狗剩兴奋地指着那根沉重的综框杆。
只见那根往日需要织工用尽全身力气、甚至整个身体压上去才能勉强提起的综框杆,此刻在杠杆和滑轮的双重作用下,正被绳索牵引着,晃晃悠悠地、但明显省力地向上抬升!虽然抬升的高度还不太够,动作也显得生涩,发出难听的摩擦声,但它确确实实被“撬”动了!不再是靠蛮力硬压!
“成了!真的成了!”王大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也顾不上腿疼了,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往下压。综框杆被提得更高了些!那沉重的分量,通过杠杆传递到手上,虽然依旧需要用力,但比起之前张婶那种拼死拼活的样子,绝对轻松了不止一倍!
“省力!老爷!真省力!”狗剩也看明白了,小脸兴奋得通红,拍着手叫好。
就在两人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巨大喜悦中时,外面“哗啦”一声,酝酿了半天的暴雨,终于如同天河倒灌般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染坊里光线更加昏暗,气窗灌进来的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和水汽,卷起地上的棉絮乱飞。
“好大的雨!”狗剩缩了缩脖子。
王大柱的心却猛地一沉。这么大的雨,库房那边…张婶她们…
这念头还没转完,染坊通往后院那个平时用来运送柴禾和倒泔水的、很少上锁的小角门,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狠狠撞开了!
“砰!”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几个浑身湿透、穿着破烂短打、脸上抹着泥水也掩不住凶悍之气的陌生汉子,像一群被雨水赶进洞的豺狗,狼狈地挤了进来!他们手里都拎着家伙,有砍柴的斧头,有磨尖的扁担,甚至还有一个提着把豁了口的破腰刀!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破烂的衣裳往下淌,在脚下积成一滩滩泥水。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眼神像饿狼一样在昏暗的染坊里扫视,带着亡命徒的狠戾。
“妈的!这破地方!先躲躲雨!”刀疤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啐了一口。
“大哥,好像没人?”一个提着斧头的瘦高个儿探头探脑。
“没人更好!看看有啥值钱的!粮食!布匹!”另一个矮壮敦实的汉子贪婪地扫视着堆放的布匹和原料。
是流寇!还是被暴雨逼急了眼、闯进宅子的流寇!
王大柱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他和狗剩躲在最里面靠墙的角落,前面有堆积的半成品布匹挡着,暂时没被发现。但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几个凶徒粗重的喘息和贪婪的对话。
“老…老爷…”狗剩吓得小脸煞白,浑身筛糠似的抖,小手死死抓住王大柱的衣角,牙齿咯咯打颤。
“嘘!”王大柱一把捂住他的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跑?角门被堵了,通往前院的门洞离得太远,中间毫无遮挡!喊?这么大的雨声,前院的人能听见吗?就算听见了,等护院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硬拼?就他和狗剩?一个腿还瘸着,一个半大孩子?对面是几个手持凶器的亡命徒!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他眼角余光瞥见地上那根刚才当拐杖的粗竹竿,还有身边这架刚刚改造了一半、结构歪歪扭扭的老腰机…
突然,那个提着破腰刀的流寇,似乎发现了角落里堆积的布匹后面有动静,警惕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手里的破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谁在那儿?滚出来!”那流寇厉声喝道,一步步逼近。
来不及多想了!
“狗剩!趴下!”王大柱低吼一声,猛地将狗剩往旁边布匹堆里一推!同时,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根作为力臂的长杉木条的末端!
目标,正是那根被杠杆和滑轮组连接着的、沉重的综框杆!那玩意儿现在被提到了一半的高度,悬在那里!
“给老子——下来!!!”
王大柱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吃奶的力气,不是往下压,而是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地向下一拽!同时双脚猛地蹬地,腰腹核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整个人向后倒去!
杠杆原理!再次被王大柱活学活用!不过这次,不是撬人脚踝,而是要撬动那根沉重的综框杆,把它当成一件巨大的钝器!
“呜——嗡——!!!”
杠杆在巨大的力量下猛地转动!绳索瞬间绷紧!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根沉重的、由硬木制成的综框杆,在杠杆的撬动和绳索的牵引下,如同被激怒的巨蟒,带着一股沉闷的破风声和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从半空中呼啸着、狠狠地朝那个正逼近过来的持刀流寇的头顶——砸了下去!
速度不快,但那势大力沉、泰山压顶般的威势,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
“我操?!”那持刀流寇刚看清布匹后面是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根黑乎乎、粗壮无比的大木杠子带着风声当头砸下!他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调的怪叫,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破刀格挡!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破刀应声而断!
沉重的综框杆去势不减,结结实实、毫无花巧地砸在了那流寇的右肩膀上!
“嗷——!!!”
一声比刚才牛管事凄厉十倍的惨嚎瞬间盖过了暴雨声!那流寇像根被巨锤砸中的木桩,连人带断刀,直接被砸得双脚离地,斜着飞了出去,“砰”一声重重撞在旁边的木料堆上,木料稀里哗啦倒了一片!他整个人瘫在木料堆里,右肩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塌陷下去,口中鲜血狂喷,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整个染坊,死一般寂静。
只有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
剩下的三个流寇,包括那个刀疤脸大哥,全都石化了!他们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角落里那个扶着织布机、喘着粗气的年轻人(王大柱),又看看木料堆里生死不知的同伴,再看看那根还微微晃动的、沾着血的沉重综框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用织布机杀人?!
刀疤脸最先反应过来,眼中凶光暴射!同伴的惨状非但没吓退他,反而激起了亡命徒的凶性!“宰了他!”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抡起手里的柴刀,第一个朝王大柱扑了过来!另外两人也如梦初醒,一个举着扁担,一个拎着斧头,面目狰狞地跟着冲上!
王大柱看着三个凶神恶煞扑来的流寇,心沉到了谷底。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大腿的酸痛和肩膀的伤处更是火烧火燎。他手里只有一根轻飘飘的竹竿,面对三把要命的凶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爷!接住!”
缩在布匹堆里的狗剩,不知何时摸到了王大柱之前当拐杖的那根粗竹竿,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扔了过来!竹竿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向王大柱!
王大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几乎是同时,刀疤脸的柴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已经劈到了他面门!
完了!躲不开了!王大柱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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