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袍老者——天枢阁派驻北境的长老，冯焱，其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裂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道突如其来的“天枢阁令”，内容之诡异，态度之转折，让在场所有联军修士，包括三大宗门的高手，都陷入了瞬间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退出百里？封锁周边？暂止一切攻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持续了数月、付出了不小代价、眼看就要将暗殿这心腹大患彻底困死的围剿行动，就此戛然而止？就因为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实力强横的暗殿首脑，还有那被破坏的南荒祭司？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冯焱身上，充满了疑惑、不甘，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愤怒。尤其是黑煞门、玄云宗等北境本土宗门的长老，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们与暗殿仇深似海，岂愿就此罢手？
“冯长老！这是何意？”一名黑煞门的长老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沙哑地质问，“暗殿余孽就在眼前，更有南荒邪修勾结，正是将其一网打尽之时！天枢阁此举，岂非纵虎归山？”
冯焱面色沉静，并未因质疑而动怒，只是将手中那枚已然失去光泽的传讯玉符微微举起，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吕阳和幽玥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此乃阁内最高层级谕令，见令如阁主亲临。谕令中言明，北境局势有变，牵扯甚大，非一域一门之私怨可论。一切，待阁内特使抵达后，自有分晓。”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警告意味：“莫非，尔等要违抗天枢阁令？”
“最高层级谕令”、“阁内特使”、“牵扯甚大”……这几个词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位联军修士心头。天枢阁作为中州巨头，其意志绝非北境宗门可以轻易违逆。违抗谕令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那黑煞门长老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在冯焱那平静却蕴含压力的目光下，悻悻地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多言。其他心有不满者，也只得将情绪压下，只是看向吕阳和幽玥的目光，更加复杂，充满了忌惮、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天枢阁突然改变既定策略，甚至不惜压下北境本土宗门的血仇？这暗殿，或者说这吕阳和幽玥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
吕阳与幽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思索。天枢阁的突然转向，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基于更大图谋的暂时“搁置”。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冯长老，”吕阳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沉寂，“天枢阁深明大义，洞察奸邪，吕某佩服。既然如此，这些意图祸乱北境的南荒邪修，以及这残破祭坛，便交由贵阁处置如何？我暗殿遭逢大难，百废待兴，需立即回山整顿，不便久留。”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南荒才是“奸邪”，暗殿是“受害者”，又顺势将烫手山芋抛给了天枢阁，自己则要抽身而退，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冯焱目光深邃地看了吕阳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点了点头：“可。南荒之事，天枢阁自会调查清楚。吕宗主，幽玥姑娘，请便。不过，在阁内特使抵达之前，还请二位约束门下，勿要离开万瘴山范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划下了底线，百里之外是封锁，万瘴山内，暂时是你们的容身之所，但也是无形的牢笼。
“自然。”吕阳淡淡应道，不再多言。他与幽玥身形一动，化作两道流光，并未理会那些神色各异的联军修士，径直朝着万瘴山核心区域掠去。
随着吕阳和幽玥的离去，以及冯焱的严令，联军修士们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开始有序后撤。一道道遁光升起，如同退潮般远离万瘴山，只留下部分人手在外围布设警戒线与探查阵法，执行封锁命令。
裂谷中，只剩下冯焱带领的几名天枢阁核心弟子，以及那些面如死灰、重伤被擒的南荒修士，还有那座黯淡残破、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冯焱走到祭坛旁，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那些暗红色的纹路，手指轻轻拂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诡异能量波动，眉头紧紧锁起。
“长老，阁内为何……”一名心腹弟子忍不住低声询问。
冯焱抬起手，制止了他后续的话，目光依旧停留在祭坛上，声音低沉：“有些线，比我们想象的牵得更远。这北境的水，深得很。立刻将此地彻底封印，所有南荒俘虏严加看管，等候特使发落。同时，加派人手，调查近期所有与南荒相关的异常动向，尤其是……关于‘冥渊’的传闻。”
听到“冥渊”二字，那名天腹弟子脸色猛地一变，显然知晓其代表的含义，不敢再多问，恭敬领命：“是！”
……
万瘴山，核心石屋。
吕阳与幽玥归来，林枫等人立刻迎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知的忧虑。
“宗主，幽玥长老，外面……”
“暂时无事了。”吕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天枢阁下令，联军已退，但我们仍被封锁在百里之内。”
众人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提了起来。封锁并未解除，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天枢阁为何会突然罢手？”林枫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吕阳看向幽玥：“你如何看？”
幽玥静立一旁，纯黑的眼眸中似有亿万剑影沉浮，她声音清冷：“力不及，或力不足。”
言简意赅。要么是天枢阁认为继续强攻暗殿需要付出的代价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尤其是幽玥展现出的恐怖实力），要么是他们发现了比剿灭暗殿更大的利益或更严重的威胁，需要暂时稳住暗殿，甚至……可能利用暗殿。
吕阳点头，赞同幽玥的判断：“南荒祭司沟通的那方死寂世界，气息恐怖，绝非善地。天枢阁或许知晓些什么，因此投鼠忌器。而且……”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我怀疑，天枢阁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完全是我们暗殿，或者说，不仅仅是我们。”
林枫若有所思：“宗主是指……那截指骨？还是……地脉灵胎？”
“都有可能。”吕阳目光深邃，“指骨牵扯古战场与南荒秘辛，地脉灵胎关乎万瘴山乃至北境一隅之本源。这些都是足以引起中州巨头兴趣的东西。之前他们或许是想通过压制、剿灭我们来夺取，但现在，幽玥出关，实力展现，强攻代价太大，而南荒异动又带来了新的变数，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弟子问道。
“等。”吕阳吐出一个字，“以不变应万变。利用这难得的平静期，全力恢复、提升实力！林枫，加紧巡逻，监控外围动向，尤其是天枢阁和南荒残部的任何异动。其余弟子，各司其职，借助地脉灵煞，努力修行！”
“是！”众人齐声应诺，经历了连番大战与今日的惊险转折，所有人的心志都变得更加坚韧。
众人散去后，石屋内只剩下吕阳与幽玥。
“你的剑意，似乎更进一层。”吕阳看向幽玥，他能感觉到，对方周身那内敛的寂灭道韵，比闭关前更加圆融，也更加深邃可怕。方才那一剑斩破异界通道，举重若轻，威力远超从前。
幽玥微微颔首：“‘寂渊’传承，浩瀚如海，我之所悟，不过万一。”她目光转向吕阳，“你与地脉的连接，亦更加紧密。那指骨，可有新的发现？”
吕阳将之前借助指骨感应到南荒祭坛，以及指骨内部关于南荒骨祭坛和疑似异界通道的碎片信息告知了幽玥。
“南荒……冥渊……”幽玥轻声念着这两个词，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祭祀之所，多为锚点，定位虚空，接引彼端。他们在此地失败，绝不会罢休。”
“看来，北境即将迎来更大的风暴。”吕阳语气凝重。天枢阁、南荒、冥渊、指骨、古战场……多方势力，无数线索，似乎正朝着万瘴山这个焦点汇聚而来。
“力量，是唯一的依仗。”幽玥说完，便再次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内敛，显然又进入了深层次的感悟与修炼之中。对她而言，外界的纷扰皆可无视，唯有手中之剑，方是永恒。
吕阳看着她，心中安定不少。有幽玥在，暗殿便有了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之一。
他也盘膝坐下，心神再次沉入体内，与地脉灵胎沟通，巩固连接，同时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截神秘的指骨。
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经历了方才的危机，还是因为幽玥寂灭剑意的刺激，指骨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它不再只是被动地散发信息碎片，其表面那些古老神秘的纹路，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流光在缓慢游动。
当吕阳的神识触碰这些游动的流光时，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破碎的画面，猛地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天空是永恒的血色，大地上插满了无数断裂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兵器残骸，有剑、有枪、有斧、有塔……它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在诉说着一场席卷诸天的恐怖大战。而在那片废墟的中央，隐约可见一座崩塌的巨塔，塔身似乎由某种晶莹的骨骼垒砌而成，与指骨的材质隐隐相似！
画面的最后，是一道横贯了整个血色苍穹的、巨大无比的裂痕，裂痕深处，是比幽玥的寂灭剑意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无”！
吕阳猛地睁开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古战场！那绝对是古战场的核心景象！那崩塌的骨塔，那苍穹的裂痕……指骨在向他揭示更多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在万瘴山百里之外，一座刚刚建起的、属于天枢阁的临时行宫内。
冯焱恭敬地站在下方，他的面前，一道由纯粹灵光构筑而成的、看不清面容的虚影悬浮在半空。
虚影的声音淡漠而威严，直接回荡在冯焱的识海：“确定了吗？那吕阳身上的，可是‘钥匙’碎片？”
冯焱躬身回应：“回禀特使，虽未完全确定，但八九不离十。其能引动南荒祭祀反应，并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冥渊气息侵蚀，非‘钥匙’碎片难以解释。而且，那名名为幽玥的女子，其传承……极似传说中的‘寂灭之道’。”
“寂灭……”灵光虚影沉默了片刻，声音似乎起了一丝波澜，“看来，沉寂多年的棋盘，终于要再次落子了。保护好那两块‘筹码’，在‘时机’到来之前，不容有失。至于北境那些宗门……安抚一下，必要时，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
“属下明白。”冯焱深深低下头。
灵光虚影缓缓消散，行宫内重归寂静，只留下冯焱一人，目光闪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风暴的漩涡中心，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各方棋手，已然就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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