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炉火与日渐浓郁的秋意,仿佛成了西苑皇庄独特的风景。徐光启的入驻,如同给这台初生的机器注入了灵魂,各项事务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玻璃的工艺在持续改进,对光学透镜的初步探索也已提上日程,甚至根据朱由检模糊的描述,几名巧匠已开始尝试制作简易的、用于观察微小物体的“显微镜”原型。
然而,紫禁城的天空,从来不会只有一片云彩。朱由检深知,他推动格物院,绕过传统官僚体系,直接由内帑拨款,又起用了曾被阉党打压的徐光启,这一系列举动,无异于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巨石。魏忠贤及其党羽,绝不会坐视不理。
风暴的征兆,首先出现在一份看似寻常的奏章上。
这日早朝,气氛与往常并无二致。在处理完几件日常政务后,一位名叫智铤的御史,手持玉笏,迈步出班。朱由检目光微凝,此人他记得,正是当年秉承魏忠贤之意,弹劾徐光启“依违门户”的急先锋。
“臣,御史智铤,有本启奏!”智铤声音洪亮,带着御史惯有的“风闻奏事”的倨傲。
“讲。”朱由检面无表情,心中已然警惕。
“陛下!”智铤躬身,语气陡然变得激烈,“臣闻,近日西苑皇庄之内,有宵小之辈聚集,以‘格物’为名,行‘奇技淫巧’之实!耗费内帑银钱,役使工匠,日夜不休,冶炼不明之物,致使烟尘蔽日,异响不断,扰扰皇城清静,更恐有伤大明龙气地脉!”
他偷眼觑了一下御座上的皇帝,见皇帝神色不变,便继续加大火力:“更有甚者,此辈招揽罢黜官员,勾结内侍,所行之事,皆不经有司,不循祖制!臣恐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也!《礼记》有云,‘奇技淫巧,以疑众,杀!’此等行为,实乃惑乱人心,败坏风气之举!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即刻下旨,取缔此等无名之所,驱散闲杂人等,严惩主事之人,以正视听,以维纲纪!”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大同小异,无外乎指责格物院“不合祖制”、“浪费国帑”、“聚集奸邪”,甚至隐隐将“耗费内帑”与陕西灾情联系起来,暗示皇帝不恤民瘼。
一时间,朝堂之上,颇有几分黑云压城之势。许多中立官员低头不语,心中惴惴。阉党的反击,果然来了!而且直指皇帝近来最为看重的新政之举!
龙椅上,朱由检心中怒火升腾,但他强行压制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智铤等人的攻讦,看似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实则空洞无物,完全站在道德和传统的制高点上进行打压,对于格物院具体在做什么,有何用处,他们根本不关心,或者说,不愿意去了解。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投向文官班列的前排,那里站着几位并未随波逐流、保持沉默的老臣,如内阁辅臣韩爌等人。他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然而,韩爌等人眉头紧锁,似乎也在权衡利弊。格物院之事,太过新颖,也太过敏感,直接涉及皇帝与阉党的权力博弈,他们不愿轻易涉足这滩浑水。
殿内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只有智铤等人脸上隐隐带着得色。
就在朱由检准备亲自下场驳斥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臣有话说。”
出列者,竟是礼部右侍郎,东林党人钱龙锡。他虽非阉党,但与徐光启也并非同路,此刻出声,令人意外。
“钱卿请讲。”朱由检心中微动。
钱龙锡向御座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智铤等人,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智御史所言,‘奇技淫巧,以疑众,杀’,出自《礼记·王制》,然其上下文,乃是禁止以怪力乱神之术蛊惑民众。如今西苑皇庄之内,所行乃是探究物理,改进工艺,何来‘疑众’之说?莫非钻研金石冶炼,改善琉璃烧造,便是蛊惑人心不成?此乃断章取义,牵强附会!”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耗费内帑’,陛下以内帑之银,行格物之事,一未加派赋税,二未挪用军饷,乃是陛下私产,用于有益尝试,有何不可?莫非陛下连用自己的银子,也需向御史台报备不成?若论耗费,宫中以往用于采买珍玩、赏赐嫔妃之资,恐怕远超于此吧?智御史当时为何不言?”
钱龙锡这番话,有理有据,既反驳了“奇技淫巧”的指控,又将“耗费内帑”的问题巧妙地化解于无形,甚至隐隐讽刺了阉党以往引导皇帝奢靡的行为。
智铤等人一时语塞,脸色变得难看。
朱由检心中暗暗点头,钱龙锡此举,未必是完全支持格物院,更多是出于对阉党肆意攻讦、把持言路的不满,是党争的延续。但无论如何,他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打破了阉党一言堂的局面。
“钱侍郎此言差矣!”另一名阉党官员立刻跳出来反驳,“内帑虽为陛下私产,亦关乎国家体统!若人人皆可借故耗费内帑,国法何在?祖制何在?……”
朝堂之上,顿时争论不休,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将格物院之事,演变成了又一场政治斗争的焦点。
朱由检冷眼看着下方的争吵,心中已然明了。指望朝堂辩论来解决问题,是不现实的。魏忠贤此举,意在试探,意在制造舆论压力,若能逼他放弃格物院自然最好,若不能,也要最大限度地污名化此事,束缚他的手脚。
他不能再等待了。
“够了!”朱由检猛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众臣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望向御座。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智铤等人,最后落在看似眼观鼻、鼻观心的魏忠贤身上,语气冰冷:
“格物院,乃朕特旨设立。徐光启,是朕下旨起复。内帑银钱,是朕准许动用。”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朕倒想问问,朕身为天子,欲探究天地之理,寻求利国利民之术,有何不可?莫非这大明的天下,朕想做一点于国有利的尝试,还需得到某些人的首肯吗?!”
这话已是极重,带着凛冽的杀气。智铤等人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称“臣不敢”。
朱由检没有理会他们,他走到丹陛边缘,俯视着满朝文武,声音传遍大殿:
“格物院,不会撤!其所行之事,是非功过,朕心中自有衡量,亦非尔等风闻奏事便可定论!今后,若有谁再敢无故攻讦格物院,干扰其运作,便是在质疑朕的旨意!”
他直接动用皇权,以最霸道的方式,暂时压下了这场风波。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甚至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弹,但在力量不足时,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退朝!”
朱由检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官员。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的脸色依旧阴沉。他召来了王承恩和李若琏。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眼神冰冷,“给朕查清楚,今日之事,除了智铤,背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尤其是……看看他们自己,屁股底下是否干净!”
“臣(老奴)明白!”李若琏和王承恩感受到皇帝话语中的寒意,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魏忠贤的反扑,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但朱由检这棵立志要改变时代的大树,其根系,已开始向着更深的土壤,更隐秘的方向,悄然蔓延。权力的游戏,从来不止于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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