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口那家隐秘茶舍的雅间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许显纯依旧坐在上首,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拿捏作态,多了几分阴鸷与急迫。下首的布商周奎和铁匠会首赵德柱,脸上则带着几分事态紧急的焦虑。
“许大人,不能再等了!”周奎几乎要捶胸顿足,声音带着哭腔,“那‘官布’如今不仅在京城倾销,听说工坊还在日夜不停地扩建,织机都装了几十台!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松江布的价已经被打落了三成有余,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靠着南北贩运吃饭的,都得去跳通惠河!”
赵德柱也闷声道:“我那铁匠铺,这个月就接了三笔生意,还都是修补的零活!格物院工坊出的铁锅、犁头,堆满了官营的杂货铺子,价钱便宜,用料还扎实。行会里已经有匠户开始偷偷把家伙什卖了,准备去西山矿上或者钢铁厂卖力气!再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许显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耐。这些商贾匠户,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得失,全然不懂朝堂斗争的凶险和时机的重要性。但他还需要这些人充当马前卒和“民意”来源。
“急什么?”许显纯放下茶杯,声音冷淡,“陛下一意孤行,徐光启、宋应星等人圣眷正浓,此刻贸然上书,无异于以卵击石。需得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时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周奎急切道,“听说皇庄那边又弄出了什么高产的土豆玉米,流民都被安置得妥妥帖帖,再这么下去,陛下和新政的声望越来越高,咱们还有说话的份吗?”
“是啊,许大人,”赵德柱帮腔道,“那蒸汽机整日里轰隆作响,西山的黑烟遮天蔽日,民间早有怨言,都说坏了京城的风水龙脉!还有那宋应星搞的什么‘标准’,逼得多少老匠人丢了饭碗,祖宗手艺都要断绝了!这些都是现成的把柄啊!”
许显纯眼中精光一闪,要的就是这些话。他需要将这些具体的利益冲突,包装成关乎国本、天道、祖宗成法的“大义”。
“把柄……自然是有的。”许显纯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但需得有人,将这些‘民间怨言’,巧妙地、适时地,上达天听。更需要有人,能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这格物院并非如其奏章上所言那般光鲜,证明那新军也并非铁板一块,其耗费国帑,其将领……或许也并非毫无瑕疵。”
周奎和赵德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动,但也有一丝畏惧。直接攻击皇帝亲掌的格物院和新军,风险太大了。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那个精干仆人闪身进来,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范阳笠、身着普通行商服饰、但气质明显与周、赵二人不同的中年人。
许显纯挥挥手让仆人退下,对那中年人微微颔首:“范先生来了。”
周奎和赵德柱心中一震,范先生?莫非就是晋商范家如今暗中主事的那位……
中年人取下范阳笠,露出一张精明而沉稳的脸,约莫四十许岁,眼神锐利,正是范永斗。他并未对许显纯表现出过多恭敬,只是拱了拱手:“许大人,周掌柜,赵会首。”
“范先生请坐。”许显纯示意他坐在自己右侧空着的位置上。
范永斗坐下,目光扫过周奎和赵德柱,开门见山:“许大人传来的意思,范某明白了。如今朝廷行这‘官营’之法,断的不仅仅是我等晋商的财路,更是要掘了天下商贾、匠户的根基。今日是布铁,明日就可能是盐、茶、马、木!唇亡齿寒的道理,范某懂。”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冷静和狠厉,让周、赵二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范某今日来,便是想告诉诸位,我们范家,虽经变故,但在北地经营多年,还是有些许力量的。”范永斗继续说道,“朝廷断了我们通往关外的路,但这关内的路,我们还认得几分。散布些消息,联络些人手,甚至……搜集些某些人‘不当’行为的证据,还是能做到的。”
周奎眼睛一亮:“范先生的意思是?”
“格物院靡费无度,账目可能清楚?那宋应星推行‘标准’,逼得匠户破产,是否可视为‘逼反良民’?新军孙应元等将,年纪轻轻骤升高位,赏赐过厚,是否可参他一个‘跋扈擅权’、‘结交内侍’?”范永斗语气平淡,却句句指向要害,“还有,那西山蒸汽机震动地脉,黑烟污秽天地,若是再有些‘恰逢其时’的灾异……比如,夏日冰雹,或是宫中走水……这‘天象示警’的由头,不就来了吗?”
许显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是他需要的“助力”,不仅仅是在朝堂上鼓噪,更要能在暗地里运作,制造舆论,甚至创造“契机”。
“范先生高见!”许显纯赞了一句,随即看向周、赵二人,“周掌柜,赵会首,你们在商行、匠户中联络人手,搜集‘民怨’证据,联名上书之事,需加紧进行。范先生会协助你们,将这些声音,放大到足够引起朝野关注的程度。”
他又对范永斗道:“范先生,搜集格物院、新军‘黑料’之事,便劳烦你了。尤其是账目、以及与内廷往来方面……要小心,东厂的番子,鼻子灵得很。”
范永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许大人放心,我们自有分寸。骆养性……哼,他也不是铁板一块。”
四人又密议了许久,确定了初步的行动计划:由周奎、赵德柱负责在京城及周边煽动商贾匠户的怨气,组织联名;由范永斗利用其网络,在更广泛的范围内散布不利于新政的流言,并设法搜集或制造“证据”;而许显纯则负责在朝中串联言官,选择合适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
“记住,”许显纯最后阴恻恻地总结道,“我们的目标,不是陛下,是围绕在陛下身边的‘幸进小人’!是徐光启、宋应星、孙应元这些蛊惑圣心、败坏朝纲、与民争利的奸佞!只要扳倒了他们,新政自然无法推行,尔等的生计,也就保住了!”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给这场即将到来的阴谋披上了“清君侧”的外衣。周奎和赵德柱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信心倍增地离去。范永斗也戴上范阳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茶舍后门。
许显纯独自留在雅间,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脸上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皇帝啊皇帝,您可知这煌煌新政之下,暗流已然汇聚成潮?这网已经撒下,就等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改革者”自己撞进来了!
而在茶舍对面的一座普通民居阁楼上,一个看似在晾晒衣服的汉子,默默记下了最后离开的范永斗的体貌特征,随即转身下楼,身影迅速融入了街巷的人流之中,方向,直指东厂衙署。
骆养性把玩着手中的密报,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无悲无喜。
“许显纯、周奎、赵德柱,还有……晋商范永斗。哼,果然勾结到一起了。”他低声自语,“想用天象、流言和所谓的‘民怨’来做文章?想法不错,可惜……太急了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陛下,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只是这网,是该现在收,还是等他们跳得再高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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