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那声震天动地的爆破轰鸣,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在京城的坊间巷陌炸开了锅。只是,这“锅”里翻腾的,并非对工程伟力的惊叹,而是在某些人精心引导下,迅速发酵成的恐惧、误解与汹汹物议。
起初,只是零星的、带着惊魂未定语气的描述。
“听说了吗?西山那边……昨个儿晌午,天崩地裂一声响!地都晃了三晃!”
“何止!我家婆娘在西山脚下游浣,亲眼瞧见那山石乱飞,黑黄烟尘冲起来比山还高!吓得好悬没跌进河里去!”
“说是格物院那帮人……用火药炸山开矿呢!”
“火药?我的老天爷,那玩意儿不是点个响听个动静就完了吗?怎地有这般威力?莫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
这些议论还带着几分后怕与疑惑。但很快,更多的流言如同瘟疫般,顺着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悄然蔓延开来。传播者的语气变得笃定而神秘,内容也愈发耸人听闻。
“嘿,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戴着方巾、看似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前门大街一家热闹的茶馆里,压低了声音对同桌的茶客说道,“炸山开矿?说得轻巧!你们可知那西山是什么地界?那是京城龙脉的余脉所在!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可是请了高人反复堪舆,定了这风水格局的!他们这般蛮干,用那等暴烈之物炸山毁石,岂不是震动龙脉,坏了京城的根本气运?”
同桌几人闻言,脸色顿时变了。龙脉风水之说,在此时深入人心,关乎一城一族之气运,由不得他们不心惊。
旁边一桌,一个贩夫打扮的人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愤慨:“何止是龙脉!我家就住在西山左近,自打那劳什子格物院来了,就没消停过!先是那铁怪(蒸汽机)整日价鬼哭狼嚎,吵得人不得安生;接着那大烟囱(高炉)黑烟滚滚,熏得庄稼都不长,天都矮了三分;如今更好,直接动土炸山!这分明是……是亵渎山川神灵,要招来天谴的!”
立刻有人附和:“对对对!我家老爷子也说,今年开春就不对劲,井水都带着股怪味!夏日里还莫名下了场雹子,砸坏了不少青苗!这接二连三的,保不齐就是他们胡作非为,惹得天怒人怨了!”
那“读书人”见气氛烘托到位,便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将矛头引向了更深层:“唉,说到底,还是朝中有人蛊惑圣心啊!徐光启、宋应星之流,打着‘格物致知’的幌子,行的却是败坏祖宗成法、祸乱江山社稷之实!还有那孙应元,一介武夫,操练新军,耗费国帑无数,谁知其心何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类似的对话,在京城各处不断上演。流言如同被精心编织的罗网,将蒸汽机的噪音、钢铁厂的黑烟、火药爆破的震动、乃至一些偶然的自然现象巧妙地串联起来,统统归咎于格物院和新政,并将其上升到“破坏龙脉风水”、“亵渎神灵”、“招致天谴”、“背离祖制”的高度。
这些流言,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精准地利用了民众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对传统观念的坚守,更暗中煽动了对“与民争利”的不满情绪。一时间,京城舆论为之哗然,人心浮动。原本对格物院那些新奇事物只是好奇或观望的普通市民,也开始窃窃私语,投向皇城和西山方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虑与不安。
这些流言的源头,自然指向了那些利益受损者及其代言人。
灯市口茶舍雅间内,许显纯听着周奎和赵德柱汇报着市井间的“热烈反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周掌柜,赵会首,此事办得不错。”许显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这民怨如水,堵不如疏。如今既已疏浚开来,便要让它汇聚成势,形成浪潮。”
周奎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许大人放心!咱们的人还在不断添柴加火!不光是京城,连通州、良乡那边,也都开始传了!都说那宋应星是‘妖人’,李福是‘雷公’,专干那毁脉惊神的勾当!”
赵德柱也瓮声道:“铁匠行会里那几个老顽固,原本还犹豫,现在听了风水龙脉的说法,也都坐不住了,答应一起联名!”
许显纯微微颔首:“很好。范先生那边,也送来了些‘助力’。”他压低声音,“他们会设法,让一些寺庙、道观里的‘高人’,也‘偶然’提及西山方向煞气过重,恐非吉兆……这‘天意’与‘民意’相结合,分量自然不同。”
周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许大人,光是流言,恐怕还扳不倒徐光启、宋应星他们吧?陛下对他们可是信任有加。”
许显纯阴冷一笑:“流言,只是第一步。目的是要让陛下听到这些声音,让他心生疑虑,让朝野形成压力。待到时机成熟……”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说明一切。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看似汹涌的暗流,早已暴露在东厂的监视之下。
东厂衙署内,骆养性听着下属的详细汇报,将许显纯、周奎、赵德柱以及晋商范永斗暗中串联、散布流言的勾当摸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拿到了几份抄录的、在市井间散播的流言内容。
“破坏龙脉,招致天谴?亵渎神灵,与民争利?”骆养性玩味地看着手中的纸条,嗤笑一声,“罪名扣得倒是挺大。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跳出来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继续盯着,把他们联络了哪些官员,准备如何上书,都给咱家查清楚。特别是那个范永斗,看他除了散播流言,还能拿出什么‘实证’来。”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陛下正愁新政推行阻力不小,这些人就主动把脖子伸了过来……也好,正好借他们的脑袋,给这‘工业星火’再添一把柴!”
“督主,是否需要先抓几个散布流言的头目,震慑一下?”下属请示道。
骆养性摆了摆手:“不必打草惊蛇。让他们跳,跳得越高越好。水浑了,才好摸鱼。咱家倒要看看,这潭水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于是,一场看似由“民意”自发掀起的风浪,在暗处操控者的推动和监控者的冷眼旁观下,愈演愈烈。这风起于青萍之末,却已带着席卷一切的架势,向着紫禁城,向着格物院,向着一切新政的推行者,扑面而来。
而处于风暴眼中的朱由检,在接到骆养性密报和听到一些经由王承恩转述的宫外流言后,只是冷冷一笑,对着忧心忡忡的徐光启和宋应星安抚道:“不过蚍蜉撼树,狂犬吠日罢了。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吠到几时。二位爱卿且安心做事,天,塌不下来。”
只是,这平静的话语之下,一场雷霆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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