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蓟镇前线的烽火与厮杀声被太行山的层峦叠嶂阻隔，数百里外的北京城，依旧维持着它作为帝国中枢表面的秩序与喧嚣。然而，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力，如同持续低鸣的钟声，回荡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之间，渗透进棋盘般的街坊里巷，牵动着从天子到黎庶的每一根心弦。
这一日，天色尚未大亮，一骑背插三根染尘翎羽的快马，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德胜门，踏碎了清晨的宁静。马蹄声急如骤雨，骑士嘶哑的呐喊声沿途回荡：
“蓟镇捷报！石门口大捷！新军阵斩鞑虏五百，我军伤亡仅三！”
“蓟镇捷报！石门口大捷……”
这声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昨日还在为隐约传来的“鞑子入寇”、“边镇危急”而忧心忡忡的百姓们，闻讯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赢了？新军赢了！”
“阵斩五百！自身才伤三个？我的老天爷！”
“陛下圣明！新军威武！”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那支曾经被许多人暗中质疑、甚至嘲讽为“花架子”的天子新军，用这样一份近乎传奇的战绩，狠狠地回击了所有的非议！尤其是在这强敌入寇、人心惶惶之际，这场胜利的意义，远不止于军事层面，它更是一剂强心针，稳住了摇摇欲坠的民心士气。
很快，更具体的细节开始流传开来：新军如何凭借那怪异的“棱堡”和犀利的“自生火铳”，将凶悍的建奴打得尸横遍野、寸步难行。种种带着夸张色彩的描述，更是将新军和孙应元的形象渲染得如同天兵神将。连带着，陛下力排众议编练新军、设立格物院、乃至那刚刚开始流通的“崇祯银元”，在民间的风评都陡然提升。
朝廷的反应同样迅速。午门之外，张贴出了由内阁与兵部联署、盖有皇帝玉玺的露布捷报，以最正式的形式向天下宣告了这一胜利。与此同时，一道明发上谕传出：为彰新军将士卫国之功，特从内帑拨发特别赏赐，所有新军第一旅官兵，无论等级，皆赏赐银元五枚！其家属，由顺天府及所在州县，优先拨发冬赈钱粮，以示皇恩体恤！
旨意一下，西苑新军大营留守处以及京中部分新军将士家眷聚居的坊市，顿时成了众人羡慕的焦点。当闪着银光的“崇祯银元”和实实在在的米粮布匹发放到军属手中时，引发的轰动甚至超过了捷报本身。
“看看！这才是实打实的皇恩！”
“当新军，不光有前途，家里还能得实惠！”
“俺家小子要是在新军里该多好……”
许多原本对送子参军心存疑虑的家庭，态度开始悄然转变。京营中一些尚有血性的年轻军户，更是暗中打听起新军募兵的条件。
然而，与民间几乎一边倒的欢欣鼓舞相比，紫禁城内的气氛却要复杂得多。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由检仔细阅读着孙应元呈上的、远比露布捷报更为详尽的战报密奏。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依旧凝重。
“孙应元果然没让朕失望！新军战术、装备，经此一役，可证其效！”他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说道，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这胜利，不仅稳固了前线，更证明了他改革方向的正确，极大地增强了他的政治资本和推行后续改革的底气。
“皇爷圣明！新军将士用命，实乃国家之福！”王承恩连忙奉承。
但朱由检的笑容很快收敛，他指着密奏中关于后金迂回骑兵肆虐后方的部分，以及袁崇焕主力已然出动的消息，沉声道：“然，皇太极此番用兵，虚实结合，颇为难缠。孙应元虽守住正面，然侧后已受威胁。袁崇焕被迫出战，胜负犹未可知。京畿安危，尚未完全解除。”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旨给孙应元，朕已知其功，望其再接再厉，稳守防线。另，告知他，朕信他之能，前线战守，可由其临机决断，不必事事请示，以免贻误战机。再传旨兵部及顺天府，加强对京畿各处要隘，特别是通州、三河等地的警戒，严防建奴游骑渗透！”
“奴婢遵旨！”
皇帝的旨意和态度，很快通过不同渠道流传出去，再次明确了其对孙应元和新军的绝对支持。
而与此同时，在一些隐秘的私宅和衙门值房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热烈格格不入。
“哼，区区小胜，便如此喧嚷，真是小人得志！”李邦华放下手中的茶杯，脸色阴沉地对几位前来探听风声的官员说道，“尔等可知，为了这支新军，耗费了内帑多少银钱？如今虽胜一阵，然建奴主力未损，袁督师被迫浪战，若有不测，这责任谁来承担？更何况，那孙应元手握重兵，又得陛下如此信重，久后恐非国家之福……”
他这番言论，虽不敢公开宣扬，却在保守派官员的小圈子里引起了不少共鸣。他们不愿看到新政因这场胜利而更加势不可挡，更不愿看到孙应元这样一个“幸进”的武将权势过重。捷报传来的喜悦，在他们心中更多地转化为了更深层次的忧虑与嫉妒。
这一日的北京城，便在这样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气氛中度过。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化为后方市井的欢呼与朝廷的封赏；皇帝的坚定与隐忧，交织在深宫的重重帷幄之后；而暗处的窃窃私语与阴谋算计，也并未因一场胜利而停歇，反而如同潜藏的暗流，在更深处涌动。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点缀着这座古老的帝都。朱由检独自站在乾清宫的高台上，遥望北方。那里的天空，似乎比京城更加晦暗。
“皇太极……袁崇焕……孙应元……”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决定蓟镇命运的名字，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朕，等着你们的下一步。”
京城这一日，是胜利的一天，是希望重燃的一天，也是暗流加速涌动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等待着前方战场，那最终尘埃落定的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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