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北京城彻底陷入了沉睡，万籁俱寂，唯有巡夜更大那悠长而略带凄凉的梆子声，偶尔划破浓稠的黑暗。然而，在这片象征着秩序与安宁的寂静之下，一股冰冷而精准的力量，正如同暗流般在城市的脉络中悄然涌动。
京郊，新军第二旅驻训营地。与往常熄灯就寝后的宁静不同，今晚的营地深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引而不发的肃杀之气。没有灯火，没有喧哗，只有一道道如同鬼魅般迅捷的黑影，在军官低沉的、几乎耳语般的口令声中，于各营房之间无声地穿梭、集结。
孙应元一身黑色劲装，外罩普通京营号服，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矗立在点校场的阴影里。他的面前，五百名精心遴选出的新军精锐，同样换上了略显陈旧的京营军服，正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后的装备检查。他们默不作声，动作却利落得惊人，检查燧发枪的击锤、确认刺卡榫的牢固、清点随身携带的短刃与绳索……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看不到丝毫睡意，只有一种被严格纪律和狂热忠诚淬炼出的冷冽与专注。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枪油与寒夜交织的独特气息。
一名哨官小跑至孙应元面前，压低声音：“旅座，第一队集结完毕，全员到齐，装备无误！”
“第二队集结完毕！”
“第三队……”
各队军官依次汇报，声音短促而清晰。
孙应元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这些在黑暗中依旧挺直如松的部下。他们是他从万余新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骨干，不少是经历过蓟镇血战的老兵，更多的是在讲武堂受过系统教育、对皇帝无限忠诚的年轻军官。今夜的行动，关乎皇帝安危，关乎新政存续，容不得半点差错。
“诸位！”孙应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日，便是尔等报效陛下，彰显我新军忠勇之时！”
他没有透露具体细节，但所有人都从这非同寻常的夜间秘密集结和改换服饰中，感受到了任务的重大与机密。
“记住你们的编号，记住你们的任务区域，记住你们的负责人！没有命令，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给老子忍着！一旦命令下达，便给老子以雷霆之势，控制目标，擒拿逆贼！动作要快，下手要准，不得惊扰圣驾，不得波及无辜！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五百人压抑着嗓音的低吼，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出发！”孙应元猛地一挥手。
黑影们立刻动了起来，如同决堤的暗流，分成数股，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营地外的茫茫夜色之中。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预设的、僻静的小路和沟壑，向着北京城南郊的方向疾行。马蹄包裹着厚布，脚步声被压到最低，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淡淡的白雾。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京城内，东厂衙署以及几处隐秘的据点中，也有大量身影在夜色中穿梭。骆养性坐镇中枢，如同蜘蛛稳坐网心，通过心腹档头，接收着各方传来的信息，并下达着一条条指令。
“督主，新军的人已经出动，分三路向南郊渗透。”
“目标人物许显纯，已于半个时辰前回府，府外监视未见异常。”
“范永斗藏身之处的三个出口，均已加派双倍人手，确保其插翅难飞。”
“混入祭坛杂役的番子回报，草料棚、燎炉区附近已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痕迹，与密报吻合。”
一条条信息汇聚，又化作一道道命令发出。东厂的番子们，如同夜间捕猎的豺狼，利用对京城街巷无与伦比的熟悉，提前进入了预定位置。他们伪装成更夫、小贩、乞丐，或是直接隐匿在阴影角落，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牢牢锁定着各自的目标。一张无形而致密的大网，伴随着孙应元麾下那五百把出鞘的利刃，正缓缓罩向南郊祭坛及其周边区域。
南郊，祭天坛。
在夜色和皇家禁地的掩护下，这里的动静更为隐秘。孙应元亲自带着最核心的一批人手，凭借皇帝特赐的令牌，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坛区。他与早已安排在此的、可靠的内廷侍卫首领接上了头。
“孙将军，这边请。”侍卫首领低声道，引着孙应元来到一处可以俯瞰大半个圜丘区域的偏殿。
借着微弱的天光，孙应元仔细查看着明日皇帝的行进路线、百官站位、以及那些关键区域——草料棚、燎炉、以及观礼百姓的聚集区。
“我的人，会混入这里的护卫和杂役中。”孙应元指着图纸上的几个点，“重点控制这几个区域。一旦有变，需确保能在第一时间隔绝混乱，保护陛下，并擒拿首恶。”
“明白。内廷侍卫会全力配合将军。”侍卫首领郑重承诺。
就在孙应元与骆养性紧锣密鼓地布下天罗地网之时，灯市口附近，许显纯府邸的书房内，烛火依旧亮着。
许显纯毫无睡意，他反复摩挲着袖中那份沉甸甸的奏疏，脸上交织着亢奋与不安。他推开窗，望着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成败……在此一举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随即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府邸周围的阴影里，至少有三双东厂番子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在城南某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内，范永斗同样未曾入睡。他仔细检查着几个手下明日传递信号用的铜哨和颜色布条，脸色在跳动的油灯下显得阴晴不定。他比许显纯更加谨慎，也更加狠辣。他不仅安排了祭坛上的“天象”和“民意”，还在外围布置了几个暗桩，一旦事态有变，或者他需要制造更大的混乱，这些暗桩便会行动。
“朱由检……明日，便让你尝尝众叛亲离、天怒人怨的滋味！”他阴恻恻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暗夜深沉，兵锋已动。祭坛内外，猎手与猎物都已就位。所有的阴谋、忠诚、恐惧与决绝，都在这冬至前最漫长的黑夜里，发酵、碰撞，只待黎明第一缕曙光的到来，便将在这庄严肃穆的祭天坛上，轰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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