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后金皇宫。
相较于北京朝堂上那带着文绉绉火药味的辩论，沈阳宫城内的气氛则更为直接和肃杀。凛冬的余威尚未散尽，宫墙角落的积雪犹存，映衬着甲士铁盔上凝着的寒霜，透出一股金属般的冷硬。
暖阁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北地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位后金核心人物眉宇间的凝重。皇太极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御座上，他比数月前蓟镇败退时气色好了不少，脸庞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只是眼神深处，那场惨败留下的刻痕依旧清晰，让他原本就深沉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阴鸷与审慎。
御座之下，分列着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以及深受倚重的年轻贝勒多尔衮、多铎等人。汉臣范文程、宁完我亦躬身立于文臣班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太极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决定。
“范先生，”皇太极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将南朝近日情形，再与诸位贝勒详细说说。”
“嗻。”范文程应声出列，向各位贝勒躬身后，清晰地说道：“根据南朝京师、山西等多处传回的消息，确认如下：其一，明国小皇帝朱由检借祭天大典之机，以雷霆手段清洗朝堂，诛杀、流放官员数十，其内帑银行、皇城司等核心机构权力大增，反对新政之声在明面上已基本被压制。”
几位贝勒闻言，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凝重。明国内部稳定，对他们绝非好事。
“其二，”范文程继续道，“其新军扩编操练不止，火器工坊日夜赶工。更棘手的是，其‘格物院’似又有新突破，虽未知具体，但明国皇帝对此极为重视。其三，陕西方面，孙传庭剿抚并用，高迎祥、张献忠等虽得我方暗中资助，装备有所改善，亦聘请了些许明军降将操练，但面对孙传庭稳扎稳打、倚仗火器之势，仍处于下风，难以真正撼动明国腹地。”
听到这里，性格暴烈的莽古尔泰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些尼堪（汉人）流寇就是废物！给了甲胄弓弩还是不堪一击！白白浪费我们的钱粮！”
多尔衮则更关注另一点：“范先生，你方才说明国皇帝内部已稳，那……我们之前联络的晋商和其他一些渠道，是否还可靠？”他年纪虽轻，但心思缜密，深知情报的重要性。
范文程回道：“回十四贝勒话。晋商范永斗等人遭明廷清洗，势力大损，但其复仇心切，且经营多年，仍有隐秘渠道可用，目前传递消息尚算通畅。只是，明国‘皇城司’侦缉甚严，日后联络需更加小心。”
皇太极静静地听着，此刻才再次开口：“诸位都听到了。南朝小皇帝，非是庸主。他肃清内部，锐意革新，练新军，造利炮，这是要与我大金不死不休的架势。”他目光扫过众人，“蓟镇之败，教训深刻。明军之火器，尤其是其野战炮与密集火铳，确是我八旗劲旅之克星。以往倚仗骑射破阵之法，如今已难奏效。”
代善叹了口气，面露忧色：“大汗，既然如此，我大金是否应继续蛰伏，休养生息，待其内部生变再图南下？”他年纪较长，用兵趋于保守。
“不能再等！”皇太极断然否定，声音提高了几分，“范永斗等人冒险送来情报，明国新政已初见成效，其国力正在缓慢恢复！若待其新军练成，火器遍布九边，我大金还有何机会？难道要坐视其一步步将我锁死在辽东这苦寒之地吗？”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山海关、锦州一带：“我们必须趁其新政未固，新军未成，孙传庭等名将被流寇牵制在陕西之时，再次南下！打破明国这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气象！”
阿敏皱眉道：“大汗，明军火器厉害，硬攻恐损失太大。”
“本汗岂会再行硬攻之事？”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蓟镇之败，让本汗明白，对付如今的明军，需用新法。其一，扬长避短。我八旗铁骑，野战无双，机动灵活。此次南下，不与其主力硬撼坚城，而以掳掠人口、物资，破坏其春耕，动摇其根基为主。明国小皇帝不是重视京畿安稳吗？本汗就偏要让他不得安宁！”
“其二，”他目光转向范文程和宁完我，“汉军旗炮兵练得如何了？”
宁完我连忙回道：“禀大汗，耿尽忠、丁后运等汉匠已仿制、修复红夷大炮十五门，虽不及明军新炮轻便迅捷，但亦可轰击城墙。遴选之汉军旗炮手，经数月操练，已堪使用。”
“好！”皇太极满意地点点头，“此次南下，汉军旗炮兵随行！不必追求轰塌城墙，只需能威慑明军，掩护我步骑攻城拔寨即可。更要让明国人看看，他们倚仗的火器，我大金也有！”
多尔衮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大汗英明！以骑兵掠扰，以炮兵助战，避实击虚，必能让明国顾此失彼！”
皇太极看向这个年轻的弟弟，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但随即肃容道：“然，此次进军，关键在于‘快’与‘变’！绝不纠缠于一城一地之得失。目标，乃是明国京畿之地！即便打不到北京城下，也要将战火烧过长城，让明国上下震动，让那小皇帝的新政无法推行，让那些刚刚安稳下来的尼堪再次陷入恐慌！”
他回到御座前，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贝勒大臣：“晋商范永斗等人，不仅送来情报，更言明若能助其复仇，愿倾尽所有，并设法在明国内部制造混乱，配合我军行动。此乃天赐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决断：“传本汗令！各旗即刻整顿兵马，检查器械粮草！汉军旗炮兵营做好开拔准备！联络蒙古科尔沁、察哈尔诸部，令其出兵策应！十日之内，大军集结完毕！”
“此次南下，不再以掳掠辽东边堡为目标。本汗要亲率大军，绕道蒙古，破口入关，直趋明国京畿！倒要看看，那朱由检的新军，是否真能挡我我大金倾国之兵！”
“嗻！”所有贝勒大臣齐声应道，声震屋瓦。一股浓烈的战意，在暖阁内升腾而起。
皇太极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越过了山河，落在了那座他梦寐以求的北京城上。
“朱由检，你清洗了内部，稳住了朝堂，可这外面的狂风暴雨，你挡得住吗？蓟镇的账，该算一算了。这繁华的南方世界，注定要由我大金的铁骑来书写！”
沈阳城中，号角声开始呜咽响起，战马的嘶鸣与铁甲的碰撞声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一支规模远超以往，并首次配备了成建制炮兵部队的后金大军，开始如同缓缓张开的巨兽獠牙，对准了大明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的北疆防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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