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逼走苏茂相后，东林党人私下里颇有弹冠相庆之意。钱谦益府邸的后花园内，几名核心成员围坐品茶，言语间满是自得。
“苏茂相不识时务，非要替陛下推行那悖逆祖制的新政，如今落得辞官下场，纯属自找！” 翰林院编修抚掌笑道，“刑部尚书之位空悬，此乃我等掌控刑名、拨乱反正的绝佳时机！”
钱谦益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诸位所言极是。刑部乃天下法纪枢纽，绝不能落入革新派之手。我已暗中联络丁忧在家的前刑部侍郎吕纯如、闲居的御史刘宗周，此二人皆是我东林栋梁，精通刑名，且与苏茂相那套‘官绅同刑’格格不入，若能推举其中一人上任，必能扭转新政颓势。”
“钱大人深谋远虑！” 众人纷纷附和，“下次朝会，我等便合力举荐，定要让刑部重回正途！”
私下串联、密议在京城各府邸、茶楼间悄然蔓延。东林党人摩拳擦掌，只待大朝会发力，将刑部尚书这一实权要职收入囊中。三日光阴转瞬即逝，大朝会如期而至，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列班肃立，不少东林官员精神抖擞，眼神中透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只待礼仪完毕便发难推举。
然而，龙椅上的朱由检根本没给他们先开口的机会。
常规礼仪刚毕，他便抬眼看向首辅施凤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施先生，朕近日翻阅《大明律》及各类条例，见其体系庞杂、条文矛盾，不少律条陈旧过时，早已不合当下国情。内阁对此，可有通晓律法、能主持修订之人选？”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底下正摩拳擦掌的东林官员瞬间愣住。修订律法？这可是比单纯争夺刑部尚书更敏感、影响更深远的差事 —— 一旦律法修订完成，新政的核心主张便会以律法形式固化，再想推翻难如登天！
施凤来早有准备，出列躬身，朗声道：“回陛下，修订律法事关国本，需深谙刑名、持身中正之重臣。内阁诸臣或长于政务、或精于经义，于此道均非专长，恐难胜任。”
他顿了顿，在满殿寂静中，抛出了早已与皇帝敲定的答案：“臣思虑再三，前刑部尚书苏茂相执掌刑名十余年，熟稔律条本末，且为人刚正、不畏权贵，此前整顿刑部吏治、厘清冤狱，功绩卓着，正是主持修订律法的最佳人选。故，臣斗胆举荐苏茂相入阁，参赞机务，专司律法修订之事！”
“臣附议！”
“臣亦附议！”
早已通好气的礼部尚书黄汝良、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崔呈秀等人立刻出声附和，声音洪亮，震得殿内梁柱仿佛都在回响。
满殿哗然！
东林官员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个个目瞪口呆，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苏茂相？那个刚被他们逼得辞官的 “士林败类”？怎么转眼就要入阁拜相？这岂不是明摆着打他们的脸，告诉天下人 “实干者终获重用”？
钱谦益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手指死死攥着玉笏，指节泛白 ——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用这种方式 “补偿” 苏茂相，而且让其执掌律法修订，这比让苏茂相继续当刑部尚书更让他忌惮。
一些机敏的官员瞬间看透了皇帝的布局：你们嫌苏茂相在刑部碍事，把他赶走？朕偏要把他请进内阁，地位更高、权力更大，专门修订律法，将 “官绅一体同刑”“一体纳粮” 等新政固化为祖制，让你们永远无法翻盘！这简直是把他们的抗议踩在脚下，还狠狠碾了几下。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淡淡道：“苏茂相熟悉刑名、刚正不阿，确是合适人选。准施先生所奏，着苏茂相入阁，参赞机务，主持律法修订事宜，即刻履职。”
尘埃落定。苏茂相从百官之列走出，腰杆挺得笔直，与三日前跪地请辞时的颓然判若两人。他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苏茂相，谢陛下隆恩！必竭尽所能，修订良法，不负陛下重托！”
东林党人心中憋闷至极，却无从反驳。皇帝与内阁首辅一致举荐，理由充分且冠冕堂皇，若强行反对，反倒显得自己结党营私、阻挠国事，只会落下骂名。钱谦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强忍怒气，低下了头。
但这口气还没顺过来，朱由检的第二个问题便接踵而至，直击核心：“苏先生既已入阁，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关系天下刑名，不可一日无主。诸位爱卿，可有人选举荐？”
来了！东林官员们精神一振 —— 虽然苏茂相入阁让他们憋屈，但拿下刑部尚书这一实权位置，仍算得上重大胜利。只要掌控了刑部，便能暗中掣肘律法修订，甚至日后找机会推翻新政相关条款。
“陛下！臣举荐礼部侍郎钱谦益！” 一名东林党人率先出列，朗声道，“钱大人学贯古今、名满天下，且秉持圣道、体恤士林，定能执掌刑部，匡扶法纪！”
“臣附议！钱大人德高望重，实乃不二人选！” 多名东林官员立刻附和，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早有预谋。
钱谦益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谦逊，躬身道：“陛下，臣才疏学浅，恐难当刑部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嘴上推辞，眼神中却难掩期待。
“陛下不可！” 不等朱由检开口，非东林系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志道立刻出列反驳，“刑部掌管天下刑名，非精通律法、富有司法实操经验者不可！钱大人虽学问高深，却从未在刑部任过职，对刑狱流程、律条运用一无所知，若让其执掌刑部，恐致天下司法混乱！臣举荐原南京刑部侍郎张文熙！张大人在南京刑部任职五年，审结大案无数，清正廉明，经验丰富！”
“臣举荐户部左侍郎周延儒！周大人处事果决，曾协助核查江南税赋，熟知官绅弊病，适合执掌刑部推行新政！”
“臣以为都察院御史黄克缵更合适！黄大人弹劾贪腐从不手软，刚正不阿，正合刑部风骨！”
“臣荐温体仁大人！温大人掌礼部期间整顿吏治，条理清晰，必能理清刑部积弊！”
一时间，奉天殿内如同开了锅，各派官员纷纷抛出自己举荐的人选，支持者与反对者相互辩驳，争论不休。东林党人死死咬住钱谦益及吕纯如、刘宗周等人，极力渲染其 “圣道风骨”；非东林系则强调 “司法实操经验”，直指钱谦益等人的短板，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场面一度混乱。
朱由检冷眼看着下方的争吵，心中早有定计。他知道，东林党想要的是一个能为他们保驾护航、阻挠新政的刑部尚书，而非真正能整顿司法的干才。待殿内争论声稍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众卿所举之人，各有考量，然皆有缺憾。” 朱由检语气平静，“刑部乃朝廷法纪之所在，尚书人选，首重刚正不阿、通晓律例，且能锐意革新，推行‘官绅一体同刑’之新政。朕闻，前刑部左侍郎乔允升，虽因疾闲居在家，然其在任期间，素以兴利除弊、革故鼎新着称 —— 昔年他任顺天府尹时，查处权贵子弟斗殴致死案，不惧压力依法定罪；执掌刑部左侍郎期间，清理积案三千余件，无一冤假错案，且清正廉明，家无余财。此人既熟悉刑部部务，又秉持公心，只认律法不认人，朕以为，刑部尚书一职，非乔允升不可！”
乔允升？
这个名字一出，满殿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连争吵声都戛然而止。
东林党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 震惊、错愕、纠结，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乔允升确实是刑名干才，能力、资历、官声无可挑剔，更关键的是，他广义上也算是东林一脉，早年曾受东林党人举荐为官，与不少东林官员有旧交。
可问题在于，乔允升的刚直是出了名的 “不近人情”。当年东林党同僚的亲戚犯案，他照样依法处置，毫不留情；之前苏茂相推行 “官绅同刑” 的初步构想时，乔允升肯定会表示赞同，认为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这样一尊只认死理的 “黑脸门神” 若执掌刑部，不仅无法成为东林党的 “保护伞”，反而会成为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第一个要查的恐怕就是东林党人暗中的 “投献”“诡寄” 田产案！
钱谦益的额头渗出冷汗，心中暗自叫苦：陛下这是釜底抽薪啊！用一个我们无法反对、却又完全无法控制的 “自己人”，堵死了我们掌控刑部的路！
想反对？乔允升是东林系公认的贤才，能力、名声摆在那里，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强行反对只会落得 “嫉贤妒能” 的骂名；想支持？可乔允升那 “只认律法不认人” 的性子，迟早会给东林党惹来大祸，这哪里是举荐，分明是请了一尊瘟神回来！
殿内的东林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神色犹豫，欲言又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朱由检将他们的纠结与为难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用东林党自己的 “贤才”，来办他的新政，既堵死了东林党的反驳之路，又能确保 “官绅一体同刑” 等新政落到实处，可谓一举两得。
见无人出声明确反对（或是不知该如何反对），朱由检不再迟疑，直接下令：“既然众卿无异议，王永光！”
“微臣在！” 王永光快步出列，躬身听旨。
“即刻派八百里快马，携圣旨，赶赴河南商丘乔允升府邸，召他即刻返京，出任刑部尚书，总领天下刑名，凡阻挠新政推行、贪腐渎职者，无论官阶高低、有无功名，一律先查后奏！”
“微臣遵旨！” 王永光高声领命，转身大步退出奉天殿，那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敲在东林党人心上的重锤。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东林党人的预料。他们费尽心机逼走苏茂相，本想拿下刑部尚书之位，结果皇帝反手让苏茂相入阁掌律法修订，地位更高、权力更核心；而刑部尚书之位，竟钦点了乔允升这尊他们无法掌控的 “铁面门神”。
看着龙椅上朱由检那看似平静却掌控一切的眼神，再看看刚入阁的苏茂相，以及即将返京的乔允升，许多东林官员心底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与寒意。这波博弈，他们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让新政的根基愈发牢固，自己则陷入了被动境地。
奉天殿内，压抑而沮丧的气氛悄然蔓延。东林党人脸上的志在必得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与忌惮。
朱由检站起身，目光扫过满殿百官，语气带着淡淡的警告：“律法修订与刑部履职，皆为大明长治久安之计。日后无论何人，若敢阻挠律法修订、掣肘刑部办案，朕必严惩不贷！”
声音落下，他袖袍一甩：“退朝！”
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百官跪地山呼万岁，东林党人却如坐针毡 ——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帝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有谋略、更难对付。想跟他玩人事博弈、党争伎俩，终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这场朝会的落幕，也预示着大明的新政推行，即将迎来更强有力的司法保障。阁老归位掌修律，铁面门神掌刑部，朱由检的革新蓝图，正一步步化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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