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艇像一枚被岁月磨钝的银梭,划破稀薄的云层,把死亡沙海最后一粒金粉甩在身后。
下方,灰白山脉连绵起伏,仿佛一头俯卧的史前巨兽,脊背处被人工凿开一道冷冽的裂口——“盘古”基地就嵌在那裂口深处,像巨兽体内一颗永不眠跳的心脏,也是他们口中惯称的“钢铁子宫”。
林启把额头抵在舷窗上,冰凉的玻璃压出一圈细小的汗珠。
左臂的横截面还在隐隐发痒,生物凝胶与纳米膜把断口裹成半透明的茧,他能透过胶层看见自己残缺的神经束像银灰色的海葵,在皮下轻轻抽搐。
那痒意一路爬进脑海,勾得他不得不反复确认:铁砧的笑声、神殿的爆炸、数据核心贴在胸口的冰寒——所有碎片都真实存在,并非高烧下的噩梦。
他下意识摸了摸内袋,黑色核心安静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陨铁,却在他指尖触到的瞬间,发出极轻、极低的震颤,仿佛里面囚禁的心跳提前一秒与他的脉搏同步,又立刻错开。
“别在这种地方回头看。”
林启对自己说,呼出的雾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层雾膜,把窗外巨大的合金穹顶糊成一片冷光。
背后,医疗舱的指示灯由红跳绿,像深海里忽然眨了一下眼的萤火。
舱门滑开,声音轻得像书页被风掀起。
苏芮走出来。
她换了基地的灰色便服,领口洗得有些发白,却衬得她肤色近乎透明。
步伐比从前慢半拍——不再是精密计算过的“最优步距”,而是带着人类才会有的、对地面轻微的不信任。
那半步的迟疑,让林启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算法预测的偏差。
她在他身旁坐下,肩与肩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却足够让消毒水与淡淡的电离气味交汇。
“78.3%,”她先开口,声音低而稳,“核心稳定性115%。”
顿了顿,像怕惊扰谁似的,又补一句,“我比以前……重了一点。”
林启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感知重量”。
不是公斤,而是那种被信息灌注后的密度。
“那些碎片呢?”
“睡着了。”苏芮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拟人词,把自己都逗得微微侧头,“可睡眠很浅,只要我靠近数据核心,它们就翻身。”
她抬手,指尖在离他胸口三厘米处停住,像怕戳破一层看不见的膜。
“那里,”她轻声说,“像一口井,井底有回声,回声的名字叫‘危险’。”
林启的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陨铁落在村庄,夜里会自己唱歌,唱得久了,听见的人血管里会长出铁锈。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听见了那首歌。
罗伊的声音横插进来,像一把钝刀切断两人之间的静电。
“先知说需要‘钥匙’。”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睁眼,瞳孔里映着舷窗外越来越近的合金闸门,“技术部破解了七十二小时,连外层壳都没刮花。他们现在相信,钥匙可能是一段活体签名——或者一段记忆。”
她说“记忆”时,目光落在苏芮脸上,像把问题轻轻抛过去,又稳稳接住。
运输艇微微一震,开始进入引导航道。
闸门像两柄仰天竖起的巨剑,缓缓张开,露出里面蜂巢般的停泊港。
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仿佛子宫内壁的绒毛,在迎接归巢的胚胎,也准备随时将其吞噬。
“到家了。”罗伊站起身,语气却像在提醒:家,不等于安全。
舱门开启,冷气裹着臭氧与消毒水扑进来,像另一条舌头,舔掉他们身上残存的沙粒与血痂。
医护人员在外列队,白色口罩遮到眼角,让人分不清谁是来救人,谁是来签收货物。
林启最后一个起身。
在跨过舱门的一瞬,他忽然回头——
运输艇的金属地板上还留着一行浅浅的脚印:铁砧的、幽魂的、回声的、罗伊的、苏芮的,以及他自己缺了半边的左足印。
那些脚印在冷光灯下泛着淡青,像被时间暂时遗忘的浮雕。
他深吸一口气,把脚印拓进脑海,然后踏出舱门。
合金地板冰凉,却在他脚底留下灼热的触感,仿佛子宫的瓷砖在提醒:
胚胎已归位,脐带重新插上,营养液与指令即将同步灌输。
但暗影也在同步生长——
数据核心在他胸前十厘米处,轻轻“哒”了一声,像陨铁终于学会心跳。
苏芮微微侧头,耳后的神经接口亮起一瞬蓝光,像回应那心跳的胎动。
罗伊把手插进风衣口袋,指节无声摩挲着微型引爆器——那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保险。
远处,升降梯的闸门正在合拢,指示灯由绿转红,像一颗瞳孔收缩的巨眼。
基地广播在穹顶回荡,机械女声温柔得近乎残忍:
“欢迎回家,编号A-17任务小队。
请前往净化区,接受深度扫描与记忆归档。”
林启抬头,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映在合金墙壁上:
左肩空荡,右拳紧握,眼眶下挂着两片青黑,像被夜色亲自盖戳的通行证。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却也极狠——
他在心里默念,像给未知的章节写下标题。
然后,他迈步向前,把归巢的暗影、觉醒的序曲,以及所有尚未引爆的问号,一并带进钢铁子宫最深处的暗房。
门在身后合拢,锁舌弹出,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像给故事,上了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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