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的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砸在夏天碎裂的骨头上。意识在剧痛和昏沉间浮沉,耳边是王宝粗重的喘息声、村民们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山林深处渐行渐远的呜咽风声。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模糊的血红。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正从那个噩梦般的深渊,被一点点拖回人间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嘈杂的人声、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以及某种冰冷的器械触感,将他从半昏迷中彻底惊醒。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白色的天花板,挂着蛛网的墙角,还有一张凑得很近的、戴着口罩、眉头紧锁的脸。是镇卫生院那个年轻的女医生。
“醒了?感觉怎么样?”女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公事公办的冷静。她正在检查他左腿的伤口,动作熟练却毫不温柔,酒精棉擦过焦黑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让夏天猛地抽搐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额发。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伤口感染非常严重,大面积组织坏死,胫骨疑似有骨裂。必须立刻进行清创手术,可能需要植皮,否则这条腿保不住,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女医生语气凝重,一边记录一边对旁边的护士吩咐着准备手术器械。她的目光扫过夏天苍白如纸的脸和身上其他擦伤,又补充了一句,“你母亲在隔壁观察室,惊吓过度,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保不住腿?生命危险?夏天的心猛地一沉,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了。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四周。这是一间比之前住院时更简陋的处置室,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门外传来压抑的说话声,似乎是李建国和王宝他们在跟医生交涉。
手术的过程是一场漫长而模糊的酷刑。局部麻醉的效果有限,刮骨疗毒般的剧痛一次次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咬碎了嘴唇,指甲深深抠进床单,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女医生和护士忙碌的身影在视野中晃动,器械碰撞的声音冰冷刺耳。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当最后一针缝合线穿过皮肉,剧痛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冰冷。他被推出处置室,转移到一间拥挤的病房。母亲夏母已经被安置在他旁边的病床上,挂着点滴,昏睡着,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王宝红着眼圈守在床边,看到夏天出来,连忙凑过来,声音哽咽:“天哥,你挺住啊……医生说了,手术还算顺利,但后面恢复要看你自己……”
夏天虚弱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看了一眼母亲,心中稍安,随即被排山倒海的疲惫淹没,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疼痛、昏睡和清醒的间隙中度过的。腿上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换药是最难熬的时刻,每一次揭开纱布,都像是撕掉一层皮,脓血和腐肉的气味让他几欲作呕。护士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家属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疏离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就是他们娘俩,从后山那个鬼地方爬出来的……”
“造孽啊,伤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撞邪了……”
“陈老蔫和老道长的死,八成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离远点,晦气……”
那些压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夏天的心上。他知道,他和母亲已经成了镇上的“名人”,是灾难和诡异的代名词。李建国和王宝来过几次,送了点水果和饭菜,留下一些零钱,但神色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距离感。村里的怪事虽然随着后山的平静而渐渐平息,但恐惧的阴影已经种下,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母亲夏母的情况时好时坏。她清醒的时候,会默默流泪,抓着夏天的手,反复念叨着“缸碎了就好……碎了就好……”,眼神空洞而疲惫;更多的时候,她沉浸在噩梦中,身体颤抖,发出模糊的呓语,需要护士注射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夏天看着母亲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无力的酸楚。身体的创伤或许可以愈合,但心灵的疮痍,恐怕需要一生去抚平。
唯一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是王宝偷偷塞给他的一小包东西。里面是几块已经干硬的桂花糕,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王宝的字歪歪扭扭:“天哥,夏姨,好好养伤。村里没事了,大家……慢慢会明白的。等我攒点钱再来看你们。保重。”
夏天的眼眶湿润了。在这冰冷的现实里,这点微薄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
一天下午,阳光透过病房破旧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天靠在床头,看着自己那条被纱布层层包裹、依旧肿胀不堪的左腿,心中一片茫然。邪祟已除,但他们也几乎付出了一切。未来该怎么办?腿还能不能恢复正常?如何养活母亲?如何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一个个现实的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那里放着那几块令牌碎裂后留下的、毫无光泽的晶体碎片。冰凉的触感传来,没有任何异常。那场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仿佛耗尽了它们所有的灵性,也带走了那段恐怖记忆中最核心的秘密。
一切,似乎真的结束了。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但夏天总觉得,心底某个角落,还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那令牌最后迸发出的、混合了正邪的诡异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仅仅是濒临破碎时的异变吗?还是说,那东西本身,就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真相?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甩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下去,让母亲好起来,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窗外,小镇的市井声隐约传来,平凡,琐碎,却充满了生机。那是他们用巨大代价换回来的、来之不易的尘世。
夏天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微弱暖意,闭上了眼睛。
路,总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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