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与弹幕中,仿佛一颗投入惊涛骇浪的石子,瞬间没了踪影。石永固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担忧和希望都死死压在心底,重新变成那块冰冷坚硬的“石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磐石”高地真正成了一座孤岛,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在这钢铁与血肉的风暴中苦苦支撑。
第一个夜晚,是在断断续续的冷枪、骚扰性炮击和极度疲惫的警戒中度过的。士兵们轮流抱着枪,蜷缩在残破的工事里,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响。山风变得寒冷刺骨,吹在满是汗渍和硝烟的脸上,像小刀子割一样。伤口在低温下阵阵发紧,带来钻心的疼痛。没有人能真正入睡,只有极度的困倦和紧绷的神经在反复拉锯。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尸体开始腐败前隐隐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日军的进攻再次如约而至。炮火依旧猛烈,步兵的冲锋依旧疯狂。但“磐石”上的守军,仿佛也适应了这种节奏。他们像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野草,顽强地抵抗着每一次冲击。弹药越来越少,士兵们开始有意识地收集鬼子尸体上的武器和子弹。水,成了比弹药更紧缺的东西。原有的储水点在炮击中损毁,仅存的几个水壶在伤兵和机枪手之间传递,每人只能润一润干裂出血的嘴唇。
石永固的嘴唇也起了一层白沫,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他把自己那份水让给了一个发高烧的伤员,自己默默嚼着一根带着土腥味的草根,那苦涩的汁液勉强刺激着几乎麻木的味蕾。
第三天,日军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进行大规模的无谓冲锋,而是派出了精锐的突击小队,利用烟幕弹和地形掩护,试图寻找防线的薄弱点进行渗透。白刃战,在阵地的各个角落频繁爆发。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濒死的惨叫声,取代了枪炮声,成为战场的主旋律。石永固也亲自抡起一把缴获的日军军刀,劈翻了一个试图突入指挥所附近的鬼子军曹。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没有时间去擦,只是反手一刀,又格开了另一把刺来的刺刀。
第四天,第五天……时间在“磐石”高地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日出日落,和一轮又一轮似乎永无止境的攻防。阵地上的人员在不断减少,一个满编营,如今能战斗的已经不足两个连。工事大片坍塌,尸体来不及掩埋,只能简单堆叠起来,作为新的掩体。苍蝇成群结队地嗡嗡作响,围绕着那些逐渐肿胀变色的躯体。饥饿、干渴、疲惫、伤痛,折磨着每一个幸存者。他们的军装破烂不堪,眼神因为缺乏睡眠和过度刺激而布满血丝,但握着武器的手,却依然稳定。
石永固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块经过千锤百炼的燧石,在尘土和血污的覆盖下,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他穿梭在阵地的各个角落,用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鼓舞着士气,调整着防御。他记得每一个牺牲士兵的名字,记得他们倒下的位置。
“营长,三排就剩……就剩我们五个了……”一个胳膊上缠着脏兮兮绷带的班长,带着哭腔向他报告。
石永固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手处是坚硬硌手的骨头:“五个,也是钉子!给老子钉死在这里!”
第七天,日军动用了火焰喷射器。炽热的火龙扫过阵地前沿,将残存的灌木和工事残骸点燃,也吞噬了几个来不及撤退的士兵。凄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可怕臭味,混合着汽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令人几欲呕吐。守军被迫放弃了一段前沿阵地,收缩防线。
第八天,夜间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水暂时缓解了干渴,冲刷着阵地上的血污,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士兵们蜷缩在积水的弹坑和战壕里,冷得牙齿打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伤口在潮湿中更容易发炎、溃烂。没有人说话,只有雨点敲打钢盔和地面的噼啪声,以及压抑的咳嗽声和呻吟声。
石永固靠在一个渗水的防炮洞壁上,感觉冷意正一丝丝地抽走身体里最后的热量。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本子,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照明弹光芒,用几乎冻僵的手指,颤抖着在上面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记录天数的。八道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根子离去时的背影,闪过楚师长将阵地交给他时那信任的眼神,闪过那些已经永远留在这里的弟兄们的面孔。
“还能撑多久?”一个微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问。
“直到撑不下去为止。”石永固在心里回答,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像块石头。
第九天,日军罕见的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只有零星的炮击和冷枪。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石永固更加不安。他派出仅有的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侦察兵,回报的消息是:日军正在山下大规模集结,似乎有新的部队到达,而且运来了更多、更重型的火炮。
“狗日的,是要给咱们来下狠的啊……”石永固喃喃道。他清点了一下剩余的弹药和人员,心里沉甸甸的。能动的,不到一百人了,弹药平均每人不到二十发子弹,手榴弹几乎告罄。
第十天,黎明。天色未亮,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从山下传来。日军没有进行炮火准备。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黑压压的步兵潮水般涌了上来,数量远超以往。更让人心惊的是,在步兵后面,出现了几辆体型庞大、装甲厚重的**中型坦克**(相较于之前的薄皮装甲车而言)!那钢铁履带碾过地面的隆隆声,像死神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坦克!鬼子把真家伙弄上来了!”阵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步枪和机枪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只能溅起零星的火花,发出叮叮当当无力的声响。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守军。
石永固看着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缓缓逼近的钢铁巨兽,看着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的士兵,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充满了绝望和钢铁的冰冷味道。
他缓缓站起身,拔出了那把已经砍出缺口的军刀,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兵,声音嘶哑,却如同磐石相撞,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弟兄们!”
所有人都看向他。
“咱们守了十天!杀了多少鬼子,够本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方那即将跃出地平线的、血红色的朝阳。
“咱们背后,是咱们的父老乡亲!是咱们的根据地!咱们多守一分钟,他们就能多一分安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与天地同悲的壮烈:
“今天,咱们可能都要留在这儿了!”
“但是!”他猛地举起军刀,刀锋直指那步步逼近的坦克和潮水般的日军,发出最后的、震彻山峦的咆哮:
“只要咱们还有一个人站着,‘磐石’——就还在!”
“上刺刀!!”
“杀——!!”
残存的中国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悲壮的力量,纷纷挺起刺刀,发出了震天的怒吼!那吼声压过了坦克的轰鸣,压过了日军的嚎叫,如同这座即将倾覆的“磐石”,发出的最后、也是最不屈的呐喊!
石永固一马当先,跃出战壕,向着那钢铁巨兽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无比熟悉、此刻听来如同仙乐的炮弹尖啸声,从守军阵地的后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密度和力度,破空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迫击炮的曲射!是山炮!甚至是野炮!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呼啸,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越过“磐石”高地,狠狠地砸在了日军进攻队形的纵深地带!尤其是那几辆耀武扬威的坦克周围,瞬间被密集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所覆盖!
一辆坦克的履带被直接炸断,瘫在原地冒起黑烟;另一辆被命中顶部,炮塔歪在一边;剩下的坦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炮火打得晕头转向,匆忙后退。
日军的步兵冲锋势头为之一滞,队形大乱!
石永固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只见后方原本被日军炮火封锁的区域,升起了十几道炮火射击后的烟柱!那景象,仿佛是一片钢铁的森林在同时喷发!
紧接着,更让守军热血沸腾的一幕出现了——几架涂着青天白日徽,但机型明显比日军老旧的双翼战斗机,如同矫健的鹰隼,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用机载机枪对着混乱的日军步兵猛烈扫射!虽然很快就被日军的高射炮驱散,但这短暂的空中支援,无疑给濒临绝境的守军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
“是我们的炮!我们的飞机!”阵地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狂呼!
石永固拄着军刀,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山下陷入混乱和火海的日军,看着后方那代表着生力和希望炮火,这个十天来流血不流泪的硬汉,眼眶终于抑制不住地红了。
他知道,这不是奇迹。这是根子拼死送出去的消息起了作用!这是楚师长,乃至更高层,在关键时刻,动用了可能珍藏已久的重火力家底,甚至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空中支援,来拯救他们这群被围困了十个昼夜的孤军!
他颤巍巍地拿起身边一个被打坏了一半的步话机,尝试着调整频道。滋啦的电流声中,一个清晰而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
“……磐石!磐石!听到请回答!这里是华山(楚风师部代号)!听到请回答!”
石永固用力抹了把脸,将哽咽硬生生压回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嘶吼道:
“华山!华山!我是磐石!磐石……仍在!!”
“仍在”两个字,仿佛耗尽了这块“石头”最后的气力,却又带着一种无比骄傲和沉重的分量,透过电波,传向了后方,传向了所有关注着这片阵地的人们。
第十二个昼夜,在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巅峰,过去了。
“磐石”,终究没有沉没。
但石永固看着阵地上仅存的、互相搀扶着站立的几十个身影,看着山下虽然受挫但依旧庞大的日军,心中没有半点轻松。他知道,冈村宁次绝不会就此罢休。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他抬起头,血色的夕阳,正将他和他的阵地,连同这满地的尸骸与焦土,一同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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