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那句“让鬼子磕掉满嘴牙”的狠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团部激起了片刻的涟漪,随即就被更庞大、更具体的恐惧和忙碌吞没了。决心易下,但要把决心变成一道道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钢铁风暴中存活下来的命令,需要的是近乎冷酷的计算和刮骨疗毒般的决断。
作战室的油灯亮了一夜,烟蒂堆满了半个破瓦盆。楚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他盯着地图和沙盘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
“不能硬拼。”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熬夜和过度吸烟而异常沙哑,他用铅笔在地图上358团的核心区域画了一个圈,“鬼子这次是铁了心要端掉咱们的老窝,兵力、火力都占绝对优势。把主力摆在正面,跟他们对耗,正中藤原信下怀,用不了一天,咱们这点家底就得打光。”
军官们屏息凝神,知道团座这是在定调子,也是在下赌注。
楚风的铅笔移开,在核心区域外围,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分散的箭头。
“主力分散,以营、连为单位,甚至排、班为单位,化整为零,钻进山里去!依托咱们熟悉的地形,跟鬼子打游击!袭扰他们的后勤线,伏击他们的侦察兵,消耗他们的弹药和精力!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是纠缠,是拖延,是让鬼子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他看向那几个被点名的营长、连长,目光锐利:“别觉得这是当缩头乌龟!我要你们变成山里的蚂蟥,叮在鬼子身上,吸他们的血!谁要是带着队伍跟鬼子硬碰硬,导致不必要的损失,我饶不了他!”
“是!团座!”几位军官凛然受命,眼神复杂,既有脱离正面战场的些许轻松,更有深入敌后、独立作战的巨大压力。
接着,楚风的铅笔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核心区域的几个关键节点——团部驻地、几个重要的物资囤积点、以及通往深山的隘口。
“这里!”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这里不能空!要留下足够的兵力,像一颗颗钉子,给我死死钉在这些地方!要把这里,变成吸引鬼子主力的磁石,变成消耗鬼子兵力和时间的泥潭!更要变成……一个看似诱人,实则崩掉他们满嘴牙的铁核桃!”
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留下来的部队,任务最重,也最危险。他们要面对鬼子最猛烈的攻击,可能要承受巨大的伤亡。甚至……有可能是全军覆没。”
作战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谁都知道,留下来担任“铁核桃”,意味着什么。
一团长,那个跟随楚风时间最久,平日里有些油滑的老行伍,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横肉抖动,抱拳道:“团座!我们一团愿意留下来!守团部!他娘的,小鬼子想端咱们的老窝,得先从我一团上千号弟兄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的话音未落,其他几个主力营的营长也纷纷请战,争抢着这最危险,也最光荣的任务。一时间,作战室里群情激昂,仿佛那不是赴死的任务,而是什么香饽饽。
楚风看着这些部下,心里一阵酸涩,又一阵滚烫。他压了压手,制止了争论。
“都别争了!”他沉声道,“一团主力,随我留守团部核心区域。二营,负责黑石岭隘口!三营,负责野狼峪侧翼,掩护群众转移通道!其余各部,按预定计划,立刻化整为零,向指定游击区转移!动作要快,天亮之前,必须动起来!”
“是!”军官们轰然应诺,不再多言,纷纷转身离去,脚步匆忙而坚定。
楚风又看向方立功:“老方,你带警卫连一个排,加上所有非战斗人员、文职,还有‘谛听’的核心骨干,立刻转移至二号备用隐蔽指挥部。那里的电台必须保持畅通,协调各游击部队,同时,确保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不能瞎了、聋了!”
方立功张了张嘴,他想留下来,但看到楚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肩上沉甸甸的后勤与情报重任,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团座……保重!我一定确保通讯和后勤不拖后腿!”
“去吧。”楚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交给我。”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导至358团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一) 空城之计**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吝啬地照亮这片土地时,一种诡异的“空”感,开始取代昨日的喧嚣和混乱。
村子里,真正的空荡来临了。昨天还人声鼎沸的院落,此刻只剩下歪倒的板凳、散落的鸡毛和来不及带走的破瓦罐。烟囱不再冒烟,锅灶冰冷。井口被巨大的石板死死封住,旁边还堆满了荆棘和乱石。几个腿脚不便、自愿留下的老人,沉默地坐在村口的石碾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部队离开和百姓撤离的方向,像几尊失去了色彩的雕塑。
“老总……都,都走了?”一个牙齿快掉光的老汉,看到楚风带着卫兵巡视,颤巍巍地站起来。
楚风停下脚步,看着老人脸上纵横的沟壑和那份认命般的平静,喉咙有些发堵。他点了点头:“走了,都进山了。”
“走了好,走了好啊……”老汉喃喃着,混浊的目光投向自家那低矮的、即将不复存在的茅草屋,“这房子……这地……唉,烧了吧,烧了吧,不能留给鬼子糟蹋……”
楚风身后,几个负责执行坚壁清野的士兵,手里拿着火把和洋镐,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们大多是本地兵,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跟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样。
“动手吧。”楚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火把被扔上了堆放在屋角的柴堆,泼了火油的干草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茅草和木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浓烟滚滚而起。不仅仅是房屋,村外的打谷场上,堆积如山的、来不及运走的秸秆和部分粮食,也被点燃了。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带着一种悲壮的毁灭气息。
不仅仅是焚烧。士兵们挥舞着洋镐和铁锹,狠命地砸向村里那口唯一的水井边缘,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石块、泥土奋力推下去。沉闷的落石声,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水源,生命之源,此刻必须亲手毁掉。
“排长……这,这井是俺爷爷那辈打的……”一个年轻士兵看着逐渐被填埋的井口,声音带着哭腔。
那个被叫做排长的老兵,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汗水,他抹了一把脸,骂道:“哭个球!井没了,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再挖!要是留给鬼子喝了水,来杀咱们的爹娘,你心里就好受了?!给老子使劲填!”
年轻士兵咬了咬牙,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将一块大石头推入井中。
楚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泥土味,还有一种家园被亲手毁灭的、令人心碎的焦糊气息。他看着那些在火光中坍塌的房屋,看着被填埋的水井,看着变得空无一人的村落,拳头在身侧紧紧握住,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就是“空城”。不仅要让鬼子进来找不到人,找不到粮,找不到水,还要让他们感受到这片土地上决绝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反抗意志!
**(二) 铁核桃的锻造**
与后方的“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沿阵地上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满”。
一团和奉命留守的几个营,正在疯狂地加固工事。战壕被加深、加宽,交通壕像蜘蛛网一样连接着各个火力点。机枪巢用粗大的圆木和厚厚的泥土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只留下狭窄的射击孔。迫击炮阵地设在反斜面,进行了精心的伪装。
士兵们沉默地忙碌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铁器与泥土、石块的碰撞声,以及沉重的喘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他们知道自己是“钉子”,是“铁核桃”,任务就是在这里,用血肉之躯,抵挡鬼子最疯狂的冲击。
楚风带着孙铭,深一脚浅一脚地巡视着主要阵地。
在一个重机枪阵地,他看到几个士兵正在将最后几箱子弹搬进掩体,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战士,正用一块破布,极其认真地擦拭着冰冷的枪身,嘴里还念念有词。
“怕不怕?”楚风走过去,轻声问。
小战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楚风,连忙站起来敬礼,脸涨得通红:“报……报告团座!不……不怕!”
楚风看着他还有些稚嫩,却努力做出坚强表情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他伸手替小战士正了正歪掉的帽子,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不怕是假的。但记住,你越怕,鬼子越凶。当你手里的枪打得够准,当你身边的兄弟都靠得住的时候,就没那么怕了。”
小战士用力点头,眼神亮了些。
楚风又走到一处迫击炮位,王承柱正亲自指挥着炮手们进行最后的测距和伪装。
“柱子,你这儿可是鬼子的重点照顾对象。”楚风说道。
王承柱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团座,您就瞧好吧!俺把这周围每个土包、每棵树的位置都记在心里了!鬼子的步兵要是敢上来,俺用炮弹给他们犁地!鬼子的炮兵要是敢露头,俺就跟他们换炮!大不了……”他拍了拍身边一箱打开盖子的炮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最后留几发,咱们抱着一起上路!”
“胡说八道!”楚风呵斥了一句,但看着王承柱那混不吝的样子,也知道这是炮兵们最真实的心理准备。他没再多说,只是用力捏了捏王承柱结实的胳膊。
巡视到最前沿的步兵堑壕,士兵们正蹲在战壕里,检查着步枪和手榴弹。刺刀被磨得雪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楚风看到,很多士兵的子弹袋都塞得鼓鼓囊囊,腰间挂满了手榴弹,有些人甚至把磨锋利的铁钉、砍刀都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团座!”一个老兵看到楚风,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您就放心吧,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就是子弹和手榴弹管够!够小鬼子喝好几壶的!”
楚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定的面孔。他们就是“铁核桃”最坚硬的外壳。他弯腰抓起一把战壕里潮湿的泥土,在手里攥了攥,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弟兄们,”他直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段战壕,“废话不多说。咱们留下来,就是要告诉鬼子,想从这儿过去,得拿命来换!多守一刻,身后的乡亲和转移的弟兄就多一分安全!多杀一个鬼子,咱们的中国就早一天天亮!”
没有激昂的口号,士兵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用力地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枪。那种无声的誓言,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三) 笨拙的比喻与最后的准备**
回到团部临时搭建的隐蔽指挥所(原团部已做好被炮火摧毁的准备),楚风看到林婉柔正带着卫生队的人,在附近一个天然山洞里紧张地布置临时救护所。纱布、药品、止血带被分门别类放好,几口大锅里烧着开水,冒着腾腾热气。
“楚团长,”林婉柔看到楚风,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救护所准备好了。就是……药品比预想的还要短缺,特别是麻醉剂和消炎药。”
楚风看着她被水汽打湿的额发,以及那双因为连日劳累而带着黑眼圈却依然清澈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点了点头:“我知道。省着用,实在不行……想办法。乡亲们撤退时,留下了一些土方子草药,我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嗯。”林婉柔轻轻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你也小心。”
楚风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在乱世中坚守着白衣天使职责的女子,心头微暖。他难得地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比喻说道:“放心吧,林医生。咱们现在就像那山里的刺猬,缩成一团,看着像个没肉的铁疙瘩,谁想来咬一口,都得扎他满嘴血窟窿。”
林婉柔被他这个奇怪的比喻逗得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敛去,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这只刺猬,能一直这么硬气。”
“必须硬气。”楚风收敛笑容,目光投向洞外阴沉的天色。
远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不是雷声,是炮声!极其遥远,但异常沉闷,像是巨兽在天地尽头发出的咆哮。
指挥所里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空气瞬间凝固。
孙铭一个箭步冲到楚风身边,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楚风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他侧耳仔细倾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炮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走到电台旁,拿起话筒,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各单位注意,鬼子开始了。”
“重复,鬼子开始了。”
“按预定计划,‘钉子’就位,‘铁核桃’……准备迎接撞击!”
他放下话筒,走到观察口前。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那遥远的炮声,仿佛敲响了一场巨大风暴的开场锣鼓。
楚风知道,最残酷的时刻,正在以秒为单位,飞速逼近。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泥土和血腥前奏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大战前最后一丝压抑的宁静,彻底吸入肺腑,转化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铁核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坚毅的弧度,“就看咱们,够不够硬了!”
喜欢铁血逆袭:从楚云飞开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铁血逆袭:从楚云飞开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