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世界没有破碎,它在消解。
这是一种比粉碎更加彻底的终结。构成机舱的一切——冰冷的金属地板、坚固的舱壁、乃至我们呼吸的空气,都失去了其作为“物质”的定义,像被水晕开的浓墨,向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光溢彩的混沌中弥散。螺旋桨搅动空气的轰鸣被拉伸成了一段无限长的、单调的嗡响,随即连同声音这个概念本身,也一同沉入了寂静的深渊。
说来惭愧,这并非我第一次经历世界的毁灭。
所以,在这场由一个绝望灵魂的怒火所点燃的、盛大的终末景象之中,我异常地冷静。
我看见江口绘理的身影在我身旁化作飞散的光点,那张总是挂着冷淡与讽刺的脸上,最后残留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似于微笑的平静。我没能对她说声谢谢,也来不及。
那颗由她全部意志凝聚而成的无形之弹,那份决绝的、试图为我加上一道名为“守护”的枷锁的信念,在触及我右手的前一瞬,便被“幻想杀手”那不讲道理的法则所消抹。它没有击中我,而是穿过了我所在的位置,射向了这片混沌的、更遥远的深处。
但,我感受到了。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信念。那份来自一个素不相识、甚至一度敌对的少女,拼上性命也要守护我“意志”的决意。在那份决意之中,我还捕捉到了一丝更加熟悉的、微弱却坚韧的期望。
是真正的,佐藤明美的期望。
她也在看着。她也在某个我无法触及的地方,等待着。
等待我,去将这场由她自己亲手开启的、扭曲的悲剧,画上一个句号。
“……原来如此。”
我轻声说,声音在这片连空气都不存在的虚无中,却异常清晰。
那个占据着佐藤明美身躯的“伪神”,正用一种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暴怒与悲伤的眼神瞪着我。她那张清秀的脸上,甜美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愿望被玷污而产生的、孩童般的歇斯底里。她周身那份足以改写现实的力量,正像失控的风暴,毫无秩序地撕扯着这片由她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无空间。
她想将我拖入她那孤独的、只有两个人的永恒。
而江口绘理的选择,是宁可毁掉我,也绝不让她得逞。
何其愚蠢。何其悲壮。
又何其……令人敬佩。
“够了。”
我向前迈出一步。脚下已无实地,但我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你的愿望,你的孤独,你的绝望,我确实无法完全理解。”
我向她走去,穿过那些由愤怒与悲伤交织而成的、不断生灭的彩色光带。
“但是,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
无数道由纯粹力量构成的屏障,在我面前升起。那是她下意识的防御,是她潜意识里对我右手的恐惧。我没有停顿,只是平静地,将右手伸了出去。
第一道屏障,是冰冷的绝望。它向我展示了无数次战斗后遍体鳞伤的我,以及那些因我而陷入不幸的朋友们的悲惨未来。我的右手触碰到它,那片幻象便如青烟般消散。
第二道屏障,是甜蜜的诱惑。它向我许诺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受伤的、完美的世界,只要我停下脚步,只要我接受她的“爱”。我的右手拂过,那虚伪的乐园便化作了泡影。
第三道屏障,是她自己的悲鸣。那份未来的记忆,那份知晓一切悲剧的痛苦,那份不惜自我毁灭也要守护大家的决意……那些属于真正佐藤明美的、最珍贵也最沉重的过往,被她扭曲成了责难我的武器,质问我为何不能理解她,为何要拒绝她这份唯一的救赎。
“很抱歉,”我穿过了最后一道屏障,站在了她的面前,高高地扬起了我的右拳,“我这家伙,天生就学不会走捷径。”
“无论是拯救别人,还是被别人拯救。”
“你那份自以为是的温柔,那份想要将我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的‘保护’,根本就不是佐藤明美会做的事!”
“那个真正的她,是会笑着对我说‘加油’,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扛起比谁都沉重的担子,直到最后也不会让我们发现的笨蛋啊!”
“所以——”
我怒吼着,将我全部的意志,全部的愤怒,以及对那个真正的她的、无声的敬意,都灌注到了这一拳之中。
“把你那可悲的幻想——”
我的拳头,突破了她最后那层由力量与情感交织而成的、脆弱的防御。
“——给我彻底粉碎掉啊!!!”
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是一记并不算重的拳头。
我甚至,刻意收敛了大部分的力道。
然而,当我的指节,与她那柔软的脸颊接触的瞬间,世界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静止了。
她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属于“神明”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愣愣地看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眸中,属于伪神的疯狂与偏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无机质的茫然。
她被打得一个踉跄,被打回了“原型”。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洞的容器。
也就在这一刻,那颗穿越了整个混沌空间的、由江口绘理发出的无形之弹,终于找到了它命中注定的目标。
它无声无息地,击中了她。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她的身体,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温柔的金色光点。
她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安详的微笑。然后,在光芒之中,彻底崩解,消散。
世界,恢复了原样。
……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一种平稳的、带着些许鼻音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房间里轻轻回响。那是茵蒂克丝特有的、睡熟时的声音。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满是便利店便当盒和各种书籍的地板上,投下了一道狭长的、明亮的光带。
我站在我的宿舍里。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缓缓地抬起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8月7日,晚上9点04分。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那个由她亲手构筑的、最完美的悲剧,被我,以及另一位少女的牺牲,强行逆转了。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茵蒂克丝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我走到门口,手握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将门打开。
门外,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
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头熟悉的黑色及肩短发,那身常盘台的夏季制服,那双清澈而温柔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色眼眸。
佐藤明美。
真正的,佐藤明美。
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了那件厚重的大衣所带来的隔阂,也没有了伪神那令人窒息的疏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缓缓地,抬起双手。
“啪。啪。啪。”
她为我,轻轻地鼓起了掌。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她的嘴角,却带着一抹无比欣慰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恭喜你,上条当麻。”
她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的、却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
“你又一次,守护住了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也……拯救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就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与祝贺冲击得说不出话时,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佐藤明美的身后。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异国少女,戴着一顶宽大的女巫帽,一头波浪般的金色长发柔顺地垂下,右眼被一枚朴素的眼罩遮盖,仅余的左眼,是如同林间湖泊般深邃的碧绿色。她身上那件与年龄不符的、华贵的皮草大衣下,是某种大胆得令人侧目的黑色衣装。
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能量的波动,仿佛她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
“真是特别的收拾烂摊子的方式啊。”金发少女抱着双臂,用一种带着明显揶揄意味的、老气横秋的语调开口,“明明这一切,包括创造出‘江口绘理’那个麻烦的对照物,不都是你自己一手安排的吗?现在又摆出这副感动的样子,不觉得很虚伪吗?”
“欧提努斯。”
佐藤明美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制止了她。
金发少女——欧提努斯,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佐藤明美这才重新转向我,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郑重。
“上条同学,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欧提努斯,我的……同伴。”
她顿了顿,然后,向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等……等等!”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阻止她,“你要去哪里?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这一切不都已经结束了吗?”
“不,”她摇了摇头,那温柔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无法拒绝的决绝,“对我来说,真正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当麻——!肚子饿了——!”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茵蒂克丝那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呼喊声。
佐藤明美笑了。那笑容,像雨后的阳光,干净而又温暖。
“你看,”她说,“你的战场,还在这里。快回去吧,你的‘日常’,还在等着你呢。”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挽留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从今以后,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有各自要面对的敌人了。”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将我的模样,深深地刻在灵魂里。
“再见了,我的……英雄。”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留恋,与那个名为欧提努斯的金发少女一起,转身,走入了走廊的阴影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站在门口,许久,许久。
最终,我还是关上了门,将那片冰冷的、空无一人的走廊,与我这片充满了吵闹与温暖的日常,彻底隔绝。
一个故事结束了。
而我,又将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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