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然而,我没有任何证据。
这份感觉,这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毡去触摸真实世界的、迟钝而模糊的疏离感,它无形无质,无法被我的任何一种感官所捕捉,更无法被量化为任何一种可以提交给支部的报告。我无法对初春说:“我感觉这个世界不对劲。”她只会担忧地看着我,然后劝我不要累着自己。我也无法向姐姐大人抱怨:“我觉得我们遗忘了什么。”她只会理所当然地宽慰我,人怎么可能记得所有的事情。
我是孤独的。在这片前所未有的、广阔而宁静的和平之中,我成了一座孤岛。
而我的日常工作,则以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方式,不断地为我这份孤独的感知,提供着冰冷的、无法言说的佐证。
从十一月下旬开始,学园都市的各个角落,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些陷入深度昏迷的人。那并非“幻想御手”事件中那种伴随着痛苦与狂热的昏厥,也不是什么能力失控导致的休克。他们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就像是睡着了。但无论用任何方式,都无法将他们唤醒。
起初,我们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型的都市传说,或是某种精神攻击系能力者引发的骚乱。但随着案例的增多,我们发现了一些更加怪异的共通点。这些昏迷者,一部分是学籍档案清晰可查的学生,但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交往圈或是特殊经历;另一部分,则是没有身份不明的外国人,他们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无论初春如何调用监控系统,都找不到他们任何入境的记录。我曾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们。那些年轻的、本该充满活力的面庞上,有一种令人心头发空的平静。那不是安眠,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洞。内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具温热的、会呼吸的空壳。我们将他们收容,送往各大医院的特殊病房,看着他们的数量一天天增多,却束手无策。
他们就像是这幅完美画卷上,一些无意中被多画出来的、没有灵魂的背景人物。当画师对这幅画感到满意,决定就此定稿时,这些多余的笔触,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色彩。
我和初春曾为此一同前往过第一学区。在那座如同知识的陵寝般庄严肃穆的理事会图书馆里,我们试图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出这些异常现象的蛛丝马迹。然而,我们一无所获。图书馆里,没有任何关于类似案例的记载。所有的历史记录,所有的事件报告,都指向一个结论——学园都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平过。
我们离开时,已是黄昏。夕阳将第一学区那些高耸入云的、充满了理性与秩序感的建筑轮廓,染上了一层虚假的、温暖的金色。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图书馆,那座收藏了这座城市所有智慧与秘密的殿堂,此刻却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人,只剩下华丽而坚固的骨架,供人瞻仰。
而姐姐大人,她也总是很忙。
忙于处理那些“妹妹们”的安置问题。那近万名与她拥有着同样面容的克隆体,在某个被紧急叫停的、谁也记不清具体内容的计划结束后,成了需要被妥善安置的“历史遗留问题”。高层似乎对此格外宽容,拨付了大量的资源,为她们安排了遍布世界的居所与教育机构。姐姐大人为此奔走于各个部门之间,脸上虽然总是挂着疲惫,但那双茶色的眼眸里,却也洋溢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真切的喜悦。
她为她们的幸福而感到幸福。可我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那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她们为何而生?那段可能充满了血与泪的黑暗过去,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被所有人默契地遗忘的轮廓。那些本该烙印在她们身上的伤痕,连同那份伤痕所代表的沉重,都一同消失了。
于是,我越来越频繁地,一个人行动。
周末。天空飘起了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微雪。空气清冽,吸入肺中,让人的思绪变得格外清晰。我站在第七学区那座总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前,看着那些穿着厚厚冬衣、脸上洋溢着节庆前夕的喜悦的行人,感觉自己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
我拿出了个人终端。指尖在通讯录上划过,越过了姐姐大人,越过了初春,越过了固法前辈,最终,停留在了那个我最不想,也最不愿意去打扰的名字上。
上条当麻。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毫无道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总是很倒霉的高中生。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将我这份虚无缥缈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描述清楚的烦恼告诉他,除了让他露出那种困扰的表情,然后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
然而,我的直觉,那种属于风纪委员、属于白井黑子、在无数次危急关头曾帮助过我的直觉,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固执而不容置辩的姿态告诉我——他是唯一的。
在这整个被粉饰得天衣无缝的世界里,只有他,这个永远在不幸中挣扎、永远在抱怨中前行、永远在用那只平凡的右手去对抗不公的少年,他身上的那份“不完美”,那份粗糙的、充满了瑕疵的“真实感”,或许是唯一能够理解我此刻苦恼的、唯一的共鸣。
我如此期望着。
拨通电话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
我们在一家普通的家庭餐厅见了面。就是那种座位是廉价的合成皮革、桌上摆着番茄酱和调味盐、空气中永远飘浮着汉堡肉饼与炸薯条香气的、随处可见的地方。他果然迟到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刺猬头,身上那件单薄的运动外套上还沾着几片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一坐下就双手合十,不停地向我道歉,说是因为出门前被茵蒂克丝咬了头,耽误了时间。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冷嘲热讽。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看着他因为服务员不小心将水洒在他身上而发出那声标志性的“不幸啊”的哀叹。
我忽然发现,他身上的那种“不幸”,那种永远无法融入周围和谐氛围的“违和感”,在此刻,竟让我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近乎于亲切的安心。
“所以……”他喝了一大口饮料,终于将气息喘匀,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那个,白井,你特意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事吗?难道又是哔哩哔哩她……”
“和她无关。”我打断了他那不着边际的猜测。
我看着窗外。细密的雪花正无声地、执着地落下,试图为这座由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城市,覆盖上一层柔软的、纯白的寂静。我的视线越过飘雪的街道,越过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最终,落在了远处那栋沉默地、如同墓碑般矗立在第七学区正中央的、没有窗户的大楼上。
“上条当麻,”我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平静而郑重的语气,开口问道,“你……相信这个世界吗?”
喜欢不科学的接触感应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不科学的接触感应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