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县试已然到来。
寅时刚过，天幕仍是深邃的墨蓝，只东方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杨家院内却早已灯火通明，人声窸窣，一种郑重而又紧绷的气氛弥漫在清冷的晨空气中。
今日，是县试之期，亦是杨景韬、杨景熠、杨景邦和杨景明兄弟四人寒窗苦读多年，首次下场见真章的日子。
堂屋正中，杨老爷子一身簇新的藏蓝色布袍，神情肃穆，端坐于上。
杨老太太则领着家中女眷，将最后检查了无数遍的考篮一一递到四个少年手中。
考篮里，笔墨纸砚皆是昨日新备下的，镇纸沉实，徽墨凝香。
杨母和大伯母林氏连夜蒸了松软顶饿的白面馍馍，细细切成小块，用干净的白布包好。
二伯母李氏煮了十几个鸡蛋，揣在怀里焐得温热才放入篮中。
杨景曦更是特意熬制了浓稠提神的奶茶，灌入四个崭新的竹筒内。
“都再仔细瞧瞧，笔墨可都备齐了？馍馍够不够？水筒塞紧了没？可别半道漏了！”杨老太太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叮嘱，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挨个替四个孙儿理了理衣襟，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慈爱而忧心。
杨母走到杨景韬和杨景熠面前，看着两个已然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莫慌，稳着些。尽力便好。”
眼神里却盛满了无限的期盼与牵挂。
杨大伯将杨景邦拉到一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邦儿，咱家虽是庄户出身，但骨头不能软！进了那考场，便只当是寻常做文章，莫要被旁人吓住！给爹争口气！”
杨景邦重重点头，嘴唇紧抿，面色因紧张而有些发白。
杨二伯则对杨景明嘱咐道：“明儿，心思活泛些，但也需仔细。题目看三遍再动笔，莫要莽撞。爹等着你的好消息！”
二伯母李氏在一旁偷偷抹了下眼角，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塞进儿子手里，低声道：“拿着，讨个彩头。”
杨景曦和堂姐杨景婳站在一边，清澈的目光逐一掠过四位兄长，声音清越而坚定：“大哥、二哥、四堂哥、五堂哥，你们平日苦读，文章道理早已熟稔于心。此番前去，只需静心凝神，将平日所学尽数施展出来便是。我们在家，静候佳音！”
杨老爷子最后站起身，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眼前四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孙儿。
他没有再多嘱咐细节，只沉声说了几句最紧要的话：“尔等记住，踏入考场，便代表着杨家的门楣与脸面。笔墨之间，可见心性。不求超常发挥，但求问心无愧，不失本色。戒骄戒躁，谨慎落笔。祖父与全家，等你们回来。”
“是！祖父！我们记下了！”
兄弟四人齐声应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从里正家借来的驴车早已套好等在院外。
四人再次检查了一遍考篮，在家人们簇拥下，深吸一口凛冽的晨气，毅然登上了车。
杨父亲自执鞭，杨二伯在一旁陪着，护送他们前往县城的考场。
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越靠近县城，道路上的驴车、牛车、乃至步行赶考的学子便越多起来。
皆是一脸肃容，沉默寡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竞争与压力。
抵达考场外，但见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衙役兵丁持械肃立，维持秩序，气氛森严肃穆。
搜检的流程繁琐而严格，一个个学子被叫到名字，上前接受从头到脚、从考篮到衣衫的仔细检查，稍有疑问便被呵斥一旁，更添了几分紧张。
杨景韬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能看到鼓励之色。
他们按捺住狂跳的心，默默排入队伍中，等待着叫名。
终于，随着衙役一声高亢的点名，四人依次通过搜检，迈入了那道象征着机遇与挑战的龙门。
身后，是家人望眼欲穿的期盼；身前，是密密麻麻、仅容一人转身的号舍。
号舍低矮逼仄，仅一桌一凳。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墨味与尘土气。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环顾四周，皆是凝神思索的考生，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无奈的叹息。
辰时正，鼓声擂响，试卷下发。
顷刻间，偌大的考场内鸦雀无声，只闻纸张翻动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杨景韬深吸一口气，默念祖父“戒骄戒躁”的叮嘱，先通读全卷，心下稍安，方才沉稳蘸墨，落笔书写。
杨景熠思维敏捷，略一思索，便文思泉涌，下笔如飞，却不忘杨父“仔细”的嘱咐，时时自查。
杨景邦想起杨大伯“骨头不能软”的话，挺直了背脊，将那股怯懦压下，专心破题。
杨景明则捏了捏二伯母李氏给的铜钱，定了定神，谨记“看三遍”的教诲，审题格外仔细。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
日头渐高，号舍内闷热起来，有人开始焦躁拭汗，有人冥思苦想抓耳挠腮。
杨家的四个少年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方寸天地间，或蹙眉沉思，或奋笔疾书，偶尔喝一口竹筒里早已凉透却依旧甘甜的奶茶，嚼一口家人准备的食物，便觉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那不仅是提神的饮品和果腹的食物，更是家人沉甸甸的关爱与期望。
日落时分，终场锣响。
所有学子停笔，无论写完与否，皆需离场。
四人随着人流挤出考场大门时，皆是一脸疲惫，衣衫被汗水浸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见到早已等候在外的家人，他们快步迎上。
“如何？”所有关切的目光都投向他们，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杨景韬依旧沉稳，只道：“尽力了。”
杨景熠则露出些许笑容：“题目尚可，应是都答上了。”
杨景邦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考完了。”
杨景明则揉着发酸的手腕，点头道：“嗯！”
家人见他们神色虽倦，却无太多懊丧之气，心下稍安，也不再多问，忙接过考篮，递上热水。
“好好好，考完便好！辛苦了！快回家，家里备好了饭菜！”
杨老爷子发话，众人簇拥着四个“功臣”，踏上归途。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结果未知，但迈出了这艰难的第一步，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松弛与淡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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