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没有再继续发难。
那个关于“另一个时空”的故事太过离奇,像在他严谨有序的世界观里凿开了一个口子,需要时间去消化和理解。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便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略带诡异的氛围中进行。
两人默默地吃着菜,偶尔交谈几句,也都是关于饭菜口味或者县城变化的无关痛痒的话,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饭后,虞小满拿出自己的旧帆布挎包,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好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这个,是回礼。”她语气自然,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感谢陆长官的钢笔。”她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指感谢他赠送那支珍贵的进口钢笔,也暗指感谢他在学校调查钢笔来源时出面为她作证解围。
陆怀瑾看着她递过来的盒子,微微一怔。
他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虞小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红,触感异常柔软温暖。
这短暂的接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陆怀瑾的指尖,直抵心脏,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猛跳了两下,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感觉席卷而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耳根隐隐发热。
然而,虞小满却似乎全然未觉,神态落落大方,仿佛那只是再自然不过的接触,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陆怀瑾稳住心神,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拆开了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简单的硬纸盒,打开盒盖,一条折叠整齐的领带静静躺在里面。是深蓝色的底色,上面有若隐若现的、同色系的细微暗纹,材质和做工都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沉稳而不失品味,确实与他给人的感觉十分契合。
他看着这条领带,心里那点异样的波动还未平息,嘴上却习惯性地用略带审视的语气说道:“看来虞小姐在上海的兼职,收入颇为丰厚。”他自然知道她在百乐门化名戴着面具唱歌的事情,以他的身份,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况且,她似乎也从未刻意在他面前隐瞒这一点,这是一种奇特的、心照不宣的坦诚。
虞小满闻言,微微一笑,应对得滴水不漏:“托陆教官的福,尚可糊口。”几次交锋下来,她已经摸清,陆怀瑾此人正直可靠,敏锐机警,在他面前试图隐瞒和撒谎是最愚蠢的选择,最好是以诚相待(当然,重生之事除外),并且,尽量不要与他为敌。
“喜欢吗?”她只是随口一问,想确认一下礼物是否合他心意。
然而这句话听在陆怀瑾耳中,却让他的心又是漏跳了两拍,喉咙莫名有些发紧,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廓温度在升高。他避开她的目光,盯着领带,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
结账时,虞小满态度坚决,抢先一步付了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破费了。
陆怀瑾拿着那个装领带的小盒子回到军区大院的家。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坐在客厅看报纸的母亲一眼就瞧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怀瑾回来啦?手里拿的什么呀?”陆母随口问道。
“哦,领带。”陆怀瑾语气尽量平淡,换好鞋就往楼上走。
陆母却诧异极了,放下报纸,目光追随着儿子。她这个小儿子,心思全在工作上,对穿着向来不怎么上心,几套军装和中山装来回换,什么时候会主动去买领带这种东西了?
这时,父亲陆振国也从书房出来了,正好看到陆怀瑾上楼的背影。老将军目光如炬,看着儿子那比平时挺得更直几分的后背,以及那在灯光下似乎隐隐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朵尖,若有所思。
“哎,老陆,”陆母压低声音,凑过去对丈夫说,“你说怀瑾他……是不是最近接触什么女孩子了?”
陆振国沉吟道:“你是说,这领带是女孩子送的?”
“不好说啊,”陆母一脸担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儿子,从小到大就是个异性绝缘体,院里那么多姑娘,他正眼瞧过谁?”
“那不也是你儿子?”陆振国瞥了妻子一眼。
“就是因为我儿子我才急啊!”陆母忍不住抱怨起来,“你看老大,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怀瑾呢?眼看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有!整天就知道泡在单位!”
“哼,这能怪谁?”陆振国哼了一声,“当初不是你和我商量,觉得他性子沉稳细心,适合去国安系统锻炼?那里面清一色的光棍,你让他上哪儿接触异性去?”
“怪我?你倒是会推!”陆母不服气,“那你之前安排的几个文工团的小姑娘,还有老李家的闺女,制造机会让他们在院里‘偶遇’,不也没成吗?你儿子连话都懒得跟人多说两句!”
父母在小声斗嘴,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飘进了刚刚走上二楼的陆怀瑾耳朵里。他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朵,然后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他甚至真的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仔细看了看——镜中的男人,耳廓确实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对虞小满是什么心思,那种不由自主的关注,被她话语牵动的情绪,因她靠近而加速的心跳,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可是,他又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虞小满对他,似乎只有信任和感激,那种眼神是坦荡的,甚至带着点对“长辈”或“恩人”的尊敬,绝无半分旖旎。
更何况……他苦涩地想,自己一个年近三十、经历过不少风雨的男人,对一个刚刚成年、还在上大学的少女动了心思,这说出去,任谁听了恐怕都要暗骂一句“禽兽”吧?
何况··自己总是忍不住怀疑她,即便她极力隐藏,也能从她眼神里看到几丝嫌弃···自己在她那里,应该是有些讨厌的吧。
这种清醒的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苦恼。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将那个装着领带的盒子拿了出来。
他解开领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领带仔细地、郑重地放回了盒子里,然后连同盒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抽屉的最里面,仿佛要将那份刚刚萌芽却注定艰难的心动,也一并妥善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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