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对立刻站起身的陆怀瑾、王淑芬和刚刚狂奔而来、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的虞建国说道：“人救过来了，万幸溺水时间不长，水吐出来，呼吸心跳都恢复了。有吸入性肺炎的风险，需要住院输液观察几天，但生命体征平稳了，没什么大事了。”
话音未落，虞小满就被推了出来，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显得异常脆弱，但眼睛已经微微睁开，带着劫后余生的迷茫和虚弱。
“小满！我的闺女啊！你可吓死妈了！”王淑芬扑到床边，一把抱住女儿，放声大哭，积攒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
虞父一脸的担忧，站在一旁不停的张望着。
虞小满被母亲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能感受到那剧烈的颤抖和深切的爱。
她虚弱地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声音沙哑：“妈……我没事……别怕……”
这时，两位穿着白色公安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刚才在现场的刑侦队长。
他们先是对陆怀瑾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病床。
“虞小满同志，你感觉怎么样？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关于你落水的事，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队长的语气尽量放得缓和。
王淑芬这才注意到警察，连忙擦着眼泪站起身，紧张地看着。
虞小满点了点头，眼神渐渐聚焦，回想起落水前的那一幕，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虚弱，但思路异常清晰。
“警察同志，我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她肯定地说，声音虽轻却带着力量，“我是被人从背后，用力推下去的。”
病房里顿时一静。
王淑芬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和后怕。陆怀瑾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她证实，那股戾气还是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你看清推你的人了吗？”警察立刻追问，拿出本子记录。
虞小满努力回忆，蹙紧了眉头：“太快了……我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背后一股很大的力气……好像……听到很轻的一声喘气？是个女的，力气不小。”她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而且，我感觉她是故意的，那股力道非常狠，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女的？”警察捕捉到这个信息，这与老大爷的目击吻合。
“虞同志，你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得罪过什么人？”另一个警察问道。
虞小满靠在枕头上，微微合眼思考。她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原主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她还真不知道，但是自从她重生过来，如果非要说得罪了谁，那恐怕只有周丽。
“结怨……”她慢慢说道，“如果非要说得罪又是女性的话··周丽？”
警察询问了具体原因，因为周丽这个女性特征、和身高，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包括可能的嫉妒动机，与目前的线索高度吻合。
问话暂时告一段落，警察嘱咐她好好休息，有情况再联系，便先行离开去重点排查周丽。
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王淑芬去打开水了，虞建国去交费。
虞小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落水后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慢慢拼接。
冰凉的湖水……窒息的感觉……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模糊间，有人不断按压她的胸口……然后……
她的脸颊忽然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偷偷瞥向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着冷硬的陆怀瑾。
她记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以及刚刚恢复一点模糊意识时……嘴唇上……似乎残留着一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有规律渡过来的气息……
那是……人工呼吸？
是陆怀瑾！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她刚刚恢复意识的混沌。巨大的惊愕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难受和窒息感。
他不是……没有去公园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偏偏……是他救了自己？
一连串的问号在她还有些晕眩的脑子里炸开。但无论如何，事实就摆在眼前——是这个她一直觉得冷硬、不近人情、甚至有些讨厌的男人，在她濒死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地对她施以援手，用那种最直接、也最亲密的方式，将她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么看来……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完全彻底的讨厌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猛地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想避开这令人心乱的思绪，目光却恰好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衣服还湿漉漉地贴着，深色的布料勾勒出精悍的轮廓，发梢也不断滴着水珠，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这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冷峻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正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里面仿佛翻滚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有审视？还是……愤怒？太复杂了，她读不懂，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烫得她心尖一颤。
虞小满平生第一次，有些不太敢直视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秒，自己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混乱的心思就会被彻底看穿。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被子。
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依旧干涩疼痛，发出的声音比刚才更细弱了几分，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不确定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因他而起的细微颤抖：
“陆……陆科长……是……是你……救了我？”她顿了顿，几乎是嗫嚅着补充道，“谢……谢谢你……”
这句道谢，比起以往的客套疏离，似乎多了几分真切的重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陆怀瑾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似乎最终被强行压下，只是化作一句极其简洁、甚至听起来有些冷硬的回应：
“嗯。”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抱起她时那冰冷的触感和此刻她虚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在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虞小满看着他依旧湿漉漉的衬衫和裤脚，头发也凌乱着，哪里还有平时半分冷峻严谨的模样，完全是因为救她才搞成这样的。再联想到那模糊的……触感……她的脸颊更热了，连忙低下头，小声嗫嚅道：“……真的很感谢你……”
虽然她思想开放，这放在21世纪真不算什么，可是冷不丁被一个长得还挺帅气的男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陆怀瑾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躲闪的眼神，大概猜到她可能想起了什么，自己的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移开了视线，病房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凝滞和暧昧。
王淑芬拎着那个印着红色“奖”字的铁皮暖水瓶回来了，看到女儿气色红润了些，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一半。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小半杯热水，又兑了些凉白开，试了温度，才一点点喂给虞小满喝下。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对着一直站在窗边、身影挺拔却难掩狼狈的陆怀瑾，眼眶又红了，双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后怕：“陆科长，真是……真是太谢谢您了！今天要不是您，我们家小满可就……可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不住地道谢，“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这救命之恩，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陆怀瑾转过身，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但语气缓和了些：“阿姨，您别客气，任何人看到都会这么做的。”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直白而浓烈的情感表达，微微偏开了视线。
这时，虞建国也急匆匆地回来了，手里拿着缴费单，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一包动物饼干和一个黄桃罐头——这在那时可是探病的“高级货”。
他听到妻子的话，也立刻明白了情况，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只会用力地握着陆怀瑾的手，反复说着：“谢谢！谢谢陆科长！谢谢！”手掌粗糙而有力，传递着最朴实的感激。
虞小满看着父母这样，心里又暖又酸，她虚弱地开口：“爸，妈，我没事了，医生都说观察几天就好。爸，您厂里还有事吧？别耽误了，快回去吧，妈在这儿守着我就行。”
虞建国看了看女儿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虞母，最终点点头：“那行，小满，你好好休息，爸下班再来看你。陆科长，真是太感谢了！”他又对陆怀瑾重重道了一次谢，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怀瑾见虞小满情况稳定，家人也在，便也提出告辞：“虞同志好好休息，我单位还有事，先走了。”他这一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确实极不舒服，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下。
他回到那个有着哨兵站岗的大院，刚进家门，就撞见了正坐在客厅看报纸的父亲陆振国。
陆振国听到动静，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看到儿子这副头发滴水、衬衫皱巴巴紧贴身上、裤腿还沾着泥点的狼狈模样，浓密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老革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怀瑾脚步顿了顿，面对父亲的盘问，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回了句：“路上遇到有人落水。”说完，也不等父亲再细问，便径直上楼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留下陆振国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依然紧锁，落水？哪里的水？这方圆几里只有旁边公园有个湖？他好好的早饭不吃跑去湖里救人？
中午，王淑芬回家匆匆做好了饭——熬得稠稠的小米粥，炒了一小碟青菜，还特意滴了几滴香油，又蒸了个嫩嫩的鸡蛋羹，用铝制饭盒装好，送回医院。
她刚照顾着虞小满吃完，邻居李娟就风风火火地拎着半斤苹果来了。她一进门就大嗓门地嚷开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小满，我听前楼张婶说你掉公园湖里了？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啊？严不严重啊？”她凑到床前，看着虞小满苍白的脸，啧啧心疼，“瞧瞧这脸白的！真是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王淑芬一边感激地接过苹果，一边压低声音把情况简单说了，重点描绘了陆怀瑾如何英勇救人，如何及时送医，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李娟听得眼睛发亮，看看虞小满，又想到了那天晨练遇到的一表人才的陆科长，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虞小满正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书打发时间，脑子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过白天落水时的惊悸和那双有力的手臂。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她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陆怀瑾又出现在了门口。
他已经换下那身湿透的衣服，穿上了一身干净挺拔、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绿色军装常服。身姿如松，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恢复了往日那种冷峻肃穆、不容侵犯的气场，仿佛清晨那个浑身湿透、发梢滴水、带着几分狼狈却异常专注救她的男人，只是她惊魂未定下的幻觉。
只有他手里提着的那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看起来就脆甜多汁的国光苹果和两瓶在这个年代堪称“探病神器”的黄桃罐头——才透露出了一丝与他平时冷硬形象不太相符的、近乎笨拙的关切气息，悄悄软化了他周身过于严肃的气场。
“虞同志，感觉好些了吗？”他迈步走进来，声音依旧是他惯有的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他将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顺路过来看看。”
虞小满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加快了几拍。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杂志，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好多了，真的，谢谢陆科长关心，还让您……破费了……” 她说着，心里确实涌起一阵过意不去。
就在不久前，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多疑”、“麻烦”、“避之不及”上，心里满是戒备和吐槽。但经过白天那生死一线，她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唉，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他，我可能真就成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了——好不容易瘦身成功，眼看就要奔赴大好前程，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莫名其妙淹死在小湖里？那也太憋屈了！”
基于这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虞小满此刻对陆怀瑾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她甚至在心里大手一挥：“算了算了，我虞菲菲大人有大量，过往那些他怀疑我、审问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不跟他计较了！就冲他今天救了我，以后我要是真发达了，肯定忘不了他这份情！” 这种想法让她面对他时，少了几分以往的针锋相对和小心翼翼，多了几分真诚的温和。
一旁的母亲王淑芬更是热情得不得了，脸上笑开了花，仿佛陆怀瑾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她赶紧搬来凳子，又忙着去倒水，嘴里不住地道谢。
病房里因为陆怀瑾的再次到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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