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我本就不多的体温,背心的剑气在这极寒的刺激下,如同活物般在经脉中窜动,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与冰寒。我死死咬着牙,靠着残存的内力和一股不肯熄灭的意志,强撑着漂浮在船尾下方的阴影里,将身体尽可能融入船体与水面交界的那条漆黑弧线。
船舱里慢慢走出一人,天色较暗,一时看不清来人。
“……孙千户,咱家时间不多,冯公公还在等信儿。废话少说,东西呢?”是钱四档头!他那尖细阴鸷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穿透薄薄的船板,钻进我的耳中。“你们筹措的‘诚意’,若是分量不足,或是成色有差,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孙鹤龄的声音随即响起,透着一股压抑的急切和不得不低头的隐忍:“钱档头放心,‘诚意’绝对足额,皆是上好的金银,只多不少!只求冯公公能将苏承业的那批旧账册交割于我。此物于公公或许只是故纸一堆,于我等却是至关重要!”
水下的我,心脏猛地一缩!竟是螭龙一方,主动用巨量金银,向冯太监购买苏承业的旧账册?!
钱四档头嗤笑一声,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哦?至关重要?咱家倒是好奇,一堆破账本,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血本?苏承业那条线,可是连根都断了。”
孙鹤龄语气艰涩:“其中缘由……请恕在下不便明言。总之,冯公公手握此物,无异于持璧在手。我等愿出重金,只求购回。还望钱档头成全,在冯公公面前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钱四档头慢悠悠地道,“那要看你们的‘诚意’,到底有多‘诚’了。”
接着,是一阵箱笼开启、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显然是在展示和清点金银。
“这里是首付三成,皆是足色官银,以及部分易于变现的金器。”孙鹤龄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只要账册到手,确认无误,剩余七成,立刻奉上,绝无拖欠!”
钱四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验看金银。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拖长了音调:“嗯……成色、分量,倒还过得去。孙千户,你们倒是舍得下本钱。”
“只要东西到手,一切都是值得的。”孙鹤龄急忙道,“那账册……”
“账册嘛……”钱四档头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胃口,“冯公公说了,你们既然诚心要买,他老人家也不是不能割爱。毕竟,一堆看不懂的鬼画符,留在手里也确实无用。”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不过,剩下的七成,交割地点和方式,得由咱家来定!拿到账册后,若敢耍花样……哼,后果你们清楚!”
“是是是,一切但凭钱档头安排!”孙鹤龄连声应承,语气中透出如释重负的欣喜。
“东西就在此处。”钱四档头似乎示意手下抬上了什么东西,传来铁箱放置的沉闷声响,“苏承业秘藏的所有旧账册,尽在于此。根据我们……嗯,得到的一些消息,开启那笔‘湖底金’所需的‘亲王圭’,其秘密并非寄托于某件实物,而是隐藏在这些旧账册的特定页码和苏州码子的组合排列之中!可以说,这些账册本身,就是‘亲王圭’!”
水下的我,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几乎停止跳动!
亲王圭……竟然真的不是玉圭或印信,而是这些旧账册本身所承载的密码和指令!螭龙如此不惜代价,冯太监如此待价而沽,都是因为他们洞悉了这个核心秘密!苏承业至死守护的,周安讳莫如深的,就是这把隐藏在故纸堆里的无形之“钥”!
冯太监手握账册,等于掐住了螭龙获取那八十五万两白银的命脉!他之所以肯卖,要么是自信即便螭龙得到账册,也难逃他的掌控;要么是认为换取大量现成金银更为稳妥;或者,两者皆有!这是一场魔鬼之间的交易!
“多谢钱档头,多谢冯公公!”孙鹤龄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等定当遵守约定,绝无二心!”
“最好如此。”钱四档头冷冷道,“清点一下,若无误,这笔交易就算成了这第一步。”
接着,便是账册箱子被打开,纸张翻动的声音。孙鹤龄那边显然有人在快速查验。
就在这时——
“嗖——啪!”
一支响箭,从码头主航道的方向尖锐升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红色的火焰!
这突如其来的信号,让船上的交易瞬间中断。
“怎么回事?!”孙鹤龄惊疑道,“这不是我们约定的信号!”
钱四档头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警惕:“红色信号……是北京来的那帮人?还是沐昕发现了什么?”
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变故吸引。
机会!
我脑中灵光一闪!趁他乱,夺他宝!
我猛地从水下潜出半个头,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运起残余内力,将声音逼成一线,模仿着惊慌失措的语调,朝着船头方向嘶声大喊:
“不好啦!北京来的爷们和沐府的人在前头干起来了!动静太大,惊动水师巡逻船了!快撤啊!冯公公令,所有船只立刻分散撤离!快——!”
我刻意将“北京东厂”、“沐府”、“水师”、“冯公公令”这几个爆炸性词语混在一起,声音在夜色的水面上扭曲传播,难辨真伪。
这一下,如同在热油锅里泼进了冰水!
船上的钱四档头和孙鹤龄脸色骤变!
“水师?!怎么会惊动水师?!”钱四档头又惊又怒,北京东厂与沐府冲突已是大麻烦,若再引来朝廷水师,局面将彻底失控!
孙鹤龄更是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钱档头!此地不可久留!若被水师堵住,你我皆成瓮中之鳖!账册……账册我们必须立刻带走!”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带着刚到手(尚未完全付清款)的“亲王圭”赶紧离开。
“妈的!”钱四档头骂了一句,眼看远处似乎真有灯火向这边移动(可能是沐昕安排的疑兵),他看了一眼那箱金银,又看了一眼刚刚交出去的铁箱,瞬间权衡。
那箱金银是实实在在的,而账册……既然螭龙如此看重,留在手里或许还有后患,不如让他们带走,自己拿着真金白银更稳妥!
“走!带上东西,我们撤!”钱四当机立断,命令手下抬起那箱金银,“孙千户,你们也快走!按约定交付余款,否则……哼!”
他不再停留,在一众东厂番子的护卫下,急匆匆地沿着甲板,向着预先准备的逃生路线跑去。
孙鹤龄看着钱四带着金银离开,又惊又怒,却也无暇计较,对着手下吼道:“快!抬上箱子!放弃这条船,所有人从备用路线撤离!快!”
船上顿时一片混乱。螭龙的人训练有素,迅速抬起那只装着账册的铁箱,执行着撤离命令。
而我,在喊出那一嗓子之后,便立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水下,如同一条无声的水鬼,向着孙鹤龄等人撤离的方向——船尾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潜游过去。
我的目标,依旧是那只铁箱!那只装着“亲王圭”(苏承业旧账册)的铁箱!
螭龙的人为了尽快离开,必然选择最快最隐蔽的路线,这正给了我机会!
河水冰冷刺骨,背心的剑气疯狂肆虐,消耗着我所剩无几的体力和精神。我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那股对真相的渴望和绝境中的不甘,支撑着我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
绕过巨大的船尾,果然看到一条快船正在解缆,孙鹤龄和几名核心手下已经跳了上去,那只显眼的铁箱被匆忙放置在船中央。两名汉子正奋力划桨,快船开始移动。
不能让他们带着“钥匙”消失!
我看准快船启动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从水下猛地潜游过去,在靠近船底的刹那,右手五指灌注残存内力,狠狠插向船体吃水线附近的一处木质稍软的位置!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木裂声。
同时,左手分水刺也在另一侧飞快划开一道口子!
快船上的孙鹤龄等人只觉得船身一震,速度骤然减缓,并有水涌而入!
“船漏了!水下有人!”一名螭龙杀手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水面。
快船因进水和人员慌乱,在原地打转。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快船侧后方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水花,左手分水刺直取最近那名划桨汉子的咽喉,右手则闪电般探出,再次抓向船中那只铁箱的提手!
“阴魂不散!”孙鹤龄又惊又怒,他认出我就是那个屡次坏事的沈鹤言!他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我手腕,同时厉喝:“拦住他!保住箱子!”
另外两名螭龙杀手也反应极快,刀光霍霍,向我周身要害袭来。
快船空间狭小,此刻又进了水,摇晃剧烈。我们几人在船上展开殊死搏斗。我伤势沉重,内力几近枯竭,全凭一股狠劲和精妙剑招周旋,身上瞬间又添新伤,鲜血淋漓。
但我目标明确,不为杀人,只为夺箱!
我拼着硬挨了孙鹤龄一剑划在左臂,左手分水刺猛地掷出,逼退一名杀手,同时右脚勾起船上的一捆缆绳,横扫向另一人的下盘!
趁着两人被逼退的瞬间,我再次合身扑向已因船只倾斜滑向船尾的铁箱!
孙鹤龄目眦欲裂,长剑如毒蛇般刺向我后心!
我却不闪不避,任由剑锋及体,只是将全身最后的力气灌注在右手,猛地抓住了铁箱的提手,然后借着前冲和船只摇晃之势,抱着这沉重无比的铁箱,向着船外翻滚而下!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再次响起。冰冷的河水将我彻底淹没。沉重的铁箱带着我急速下沉。背后和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我顾不上这些了!我死死抱着铁箱,双脚奋力踩水,试图稳住身形,并向与快船相反的方向潜游。肺里的空气在急速消耗,黑暗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知道,孙鹤龄绝不会放弃。他们一定会下水追击!
必须尽快逃离,找到藏身之处!
我抱着这关系着惊天秘密和无尽财富的“亲王圭”,在黑暗冰冷的河底,挣扎着,向着渺茫的生机,艰难前行。身后的水面上,传来了孙鹤龄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入水声。
这场围绕“亲王圭”的生死争夺,在这幽暗的河水下,进入了最惨烈也是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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