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府衙内灯火摇曳。我心中的紧迫感并未消减，反而因东厂那突如其来的指令而更加凝重。浙江市舶司，这座原本隐藏在迷雾背后的衙门，如今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我，则被东厂亲手送到了这浪尖之上。
明日即将动身，人选是关键。东厂明确要求使用“生面孔”，杭州府衙中，符合条件且有一定能力的人……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陆昭。
“大人，”侍立一旁的赵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但他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陆昭此人，武功诡异，背景复杂，心思深沉如海。带他同去，无异于在身边安置了一个不知是友是敌的变数，是否太过冒险？”
我理解赵诚的顾虑。陆昭就像一柄藏在华丽剑鞘中的利刃，你不知他何时会出鞘，更不知剑锋会指向何方。
“你的顾虑，我明白。”我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但东厂要的是生面孔，背景干净，与浙江本地瓜葛不深。陆昭入职不过一年，由南京司礼监李公公举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根脚在南京宫闱，而非浙江官场，符合‘生面孔’的要求。此其一。”
我顿了顿，看向赵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其二，若市舶司当真与‘螭龙’有所勾结，那么在此事上，陆昭的立场至少是可信的。他之前的行动已证明他与螭龙并非同路。我们需要的是能办事的人，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可是……”赵诚还想再劝。
我抬手打断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静的算计：“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番调查市舶司，凶险未知。市舶司提举王晨光背景深厚，牵扯北平府，若我们真的触及核心，惹怒了其背后的权贵，必然需要足够分量的‘盾牌’来抵挡可能的反噬。陆昭背后的举荐人——司礼监太监李逢，就是一面现成的、分量不轻的盾牌。必要之时，或可借力，或可……祸水东引。”
赵诚闻言，瞳孔微缩，显然明白了我的深层意图。带上陆昭，不仅是利用其能力，更是将其背后司礼监的势力也隐隐拖入了局中，增加了与市舶司背后力量抗衡的筹码，也为自己多留了一层腾挪的空间。
“属下明白了。”赵诚终于点头，虽然眼中忧虑未完全散去，但他选择相信我的判断。
“去请陆巡捕过来。”我吩咐道。
不多时，陆昭来到书房，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仿佛白日里清剿据点的奔波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陆巡捕，”我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刚接到南京留都方面传来的紧急指令，要求我等即刻对浙江市舶司可能存在的与不法商号（意指螭龙）勾结一事进行秘密调查。”
我刻意模糊了指令来源，只说“南京留都方面”，既抬高了事情的规格，也暂时隐去了东厂的直接插手。
陆昭眼神微动，但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是静静聆听。
“你之前对市舶司有所关注，也提出过推断，”我继续道，“此次行动，需要精干且背景相对简单的生面孔。本官决定，由你随我与赵总旗一同前往宁波府。此外，你即刻从杭州府衙的捕快中，挑选两到三名入职不久、家世清白、为人机警的捕头同行。记住，此行目的，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对挑选的捕快，只说是例行巡查或另有公务，不得泄露半分与市舶司调查相关之事。”
我将“生面孔”的选择权部分交给了他，既是信任，也是一种观察。
陆昭听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任务早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无论何种任务，他都能坦然接受。他拱手躬身，语气平静无波：“下官领命。定当谨慎挑选人手，严守机密，全力协助大人办案。”
他的反应，依旧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好，去准备吧，明日一早，轻装出发。”我挥了挥手。
“是。”陆昭应声退下，步履沉稳。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诚低声道：“大人，他答应得太痛快了。”
“是啊，太痛快了。”我喃喃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准备一下吧，宁波之行，绝不会轻松。”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我们一行五人悄然离开了杭州府衙。除了我、赵诚和陆昭，还有陆昭挑选的两名年轻捕头，一个叫孙海，一个叫周平，都是近半年才补缺上来的，看起来精神干练，眼神清澈，尚带着几分初入公门的朝气。
我们皆作普通商旅打扮，乘坐的也是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并未打出任何官家旗号。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载着我们离开了依旧沉浸在晨雾中的杭州城，沿着官道，向着东南方向的宁波府疾行而去。
车厢内，我和赵诚闭目养神，实则心中思绪万千。陆昭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飞逝的景物，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两名年轻捕头则显得有些兴奋和好奇，低声交谈着对此次“公务”的猜测。
我知道，前路等待我们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市舶司衙门，那个掌管着海上贸易通道、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和权力的地方，就像一头匍匐在海岸边的巨兽，而我们，正主动走向它的巢穴。东厂的真实意图，陆昭的莫测身份，市舶司背后的庞然大物，以及那枚牵扯出洪武旧事的龙纹玉佩……所有这些，都将在宁波，迎来新的碰撞与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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