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陈亮像是变了个人。
他依旧每天练习唢呐,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用蛮力。他开始尝试按照《玄音谱》上记载的晦涩口诀,调整呼吸,凝聚精神,去感受吹奏时气息的细微变化。他发现,当心神沉静时,吹出的音色似乎真的圆润了些许,少了许多毛躁的杂音。
刘小敏跟人跑了的事,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陈家庄。陈亮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压低声音的议论。他比以前更沉默,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或是跑到村后的河滩上,一坐就是半天。
母亲怕他想不开,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唉声叹气。父亲则只是闷头抽烟,偶尔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亮子,咱是人穷志不短。”
志气?陈亮心里一片茫然。他的志气,曾经是吹好唢呐,娶小敏,过安稳日子。现在,唢呐似乎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小敏也成了别人家的人。他的志气,该往哪儿使?
这天下午,陈亮正在河滩上对着滚滚的河水练习长音,试图找到老瞎子说的“气贯长虹”的感觉,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亮子,练功呐?”
陈亮回头,看见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蹲在河堤上,嘴里叼着烟袋,正是邻村的扎纸匠柳七爷。柳七爷在附近几个村是出了名的怪人,一手扎纸人的手艺出神入化,但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他扎的童男童女、金山银山,据说在“下面”特别受欢迎。
“七爷。”陈亮停下唢呐,点了点头。他对柳七爷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只觉得这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阴气。
柳七爷眯着眼,吐出一口烟圈:“听说你小子,前两天在乱坟岗弄出不小的动静?”
陈亮心里一紧,没说话。
柳七爷嘿嘿笑了两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别怕,我就随口一问。老瞎子……把东西传给你了?”
陈亮警惕地看着他,依旧不答。
“嘿,还挺机警。”柳七爷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到陈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小子,我这儿有个活,你想不想接?”
“什么活?”
“西村老赵家,他那个淹死的儿子,头七都过了,家里还是不安生。”柳七爷压低了声音,“晚上老有动静,他婆娘天天梦见儿子回来哭,说水里冷。我给他家扎了全套的行头烧了,也不顶用。我看哪,那小子怨气不散,不肯走。”
陈亮听得后背发凉:“七爷,我……我能干啥?”
“干啥?”柳七爷用烟袋杆指了指陈亮手里的唢呐,“用你这玩意儿,给他吹一段安魂的曲子,送送他。寻常的调子不行,得用上老瞎子教你的法子。”
陈亮愣住了。给鬼吹唢呐?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柳七爷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诱惑,“老赵家愿意出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块。而且,这事要是办成了,你小子在这方圆几十里,可就出名了。以后谁家有个‘不安稳’的事,还不得来求你陈大师?”
二十块!这差不多是他吹好几次红白事的总和了。而且,柳七爷的话,确实戳中了他心底某种隐秘的渴望。他受够了白眼和轻视,他需要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来挣回那被踩在地上的脸面。
但他想起了老瞎子的警告,想起了那晚坟地的阴寒。
“我……我得问过我师傅。”陈亮犹豫道。
“问你师傅?”柳七爷嗤笑一声,“老瞎子自己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他能护你一辈子?路,得自己走。机会,可就这一次。你要是不敢,我找别人试试。”说着作势要走。
“等等!”陈亮脱口而出。一股混合着恐惧、冲动和对那二十块钱的渴望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想到了刘小敏家嫌弃的眼神,想到了王老五的拖拉机。
“我……我去!”他咬着牙,说道。
柳七爷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对了嘛。明儿晚上,我去你家接你。家伙事带好。”
看着柳七爷佝偻着背走远的背影,陈亮的心砰砰直跳。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唢呐,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杆唢呐,或许真的能让他走上一条完全不同以往的路。只是这条路,是吉是凶,他全然不知。
夜色渐渐笼罩了河滩,河水呜咽着向东流去,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未知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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