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旧港永不停歇的雨声与无孔不入的“低语”暂时隔绝。林溪靠在冰冷粗糙的铁皮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隐痛,以及脑海中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陆沉被她半拖半扶着安置在角落用废弃货箱和旧帆布勉强搭成的“床”上。他脸色苍白如纸,肩胛处的伤口虽已不再大量渗血,但缠绕的绷带边缘仍隐隐透出不祥的青黑色。高烧带来的潮红与他原本冷峻的面容形成诡异对比,紧蹙的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痛苦与阴郁。
老K那烧焦的日志残页和充满电流杂音的录音,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意识里。“…不是事故…他们在喂它!…灯塔…眼睛睁开了…陆振海签字…深潜者…代价…太惨了!…” 那些破碎的词句,连同陆沉看到签名时那瞬间崩塌又强行压抑的震怒与痛楚,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她走到房间唯一的小窗前,撩开破旧窗帘的一角。窗外,雨幕笼罩下的旧港棚户区如同一片浸饱了水分的灰色苔藓,在阴郁的天光下蔓延。远处,那座废弃灯塔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顶端偶尔闪过一线微不可察的幽光,快得仿佛是错觉,却让林溪的心脏骤然收紧。
“低语”在她耳边持续翻涌,像冰冷的海潮冲刷着意识的堤岸。自从接触那罗盘以来,这声音从未真正远离,但在获得铁证、直面陆家最黑暗的秘密后,这“低语”似乎变得更加…黏稠,充满了恶意的暗示与嘲弄。她甚至能偶尔分辨出其中夹杂着非人的、湿滑的蠕动声,让她头皮发麻。
陆沉在昏迷中不安地辗转,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母亲…别去!…灯塔…眼睛!…” 每一次听到这些词,林溪的共感能力就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仿佛要被动地连接上他那充满创伤的记忆深渊。她用力掐了自己麻木的左臂一下,刺痛让她暂时摆脱了那种被拖拽的感觉。能力的代价正在累积,视觉边缘那些瓷器裂纹般的虚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不能再等了。陆沉的伤势需要更好的药物,而他们需要更多关于“深渊之眼”、关于灯塔、关于如何应对眼前局面的信息。她想起第一卷末尾,那位装疯卖傻的老渔民塞给她的那枚刻有鲸歌符号的旧银币,和他嘶哑的警告:“门要开了…别信光。” 还有陆沉当时骤变的脸色,提及的“守秘人”。
这枚银币,或许是唯一的线索。
她走到陆沉身边,从他紧握的拳头旁(他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保持着某种警惕)轻轻取出那枚银币。触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海洋的腥气与岁月的磨蚀感。银币上的鲸歌图案线条古朴流畅,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我去找‘守秘人’,”她低声对昏迷的陆沉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定决心。“我们需要帮助。”
离开相对安全但资源匮乏的藏身处,林溪再次投入旧港棚户区的迷宫。雨势稍歇,但空气中的湿冷更甚,混合着腐烂垃圾、劣质燃料和若有若无的鱼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街道泥泞,积水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倒映出扭曲歪斜的棚屋轮廓。
她拉高了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进去,借助初步可控的“聚焦”能力,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环境的情绪碎片。大部分是麻木、疲惫、为生存挣扎的焦虑,偶尔闪过一丝警惕或贪婪,那是属于旧港底层居民的常态。但她需要寻找的,是更不同的东西——与那银币共鸣的、属于“守秘人”网络的特殊痕迹。
根据陆沉偶尔提及的碎片信息和老渔民模糊的指向,她在一片更加破败、几乎被遗忘的街区深处,找到了一家门帘破旧、没有任何招牌的中药铺。铺面狭小昏暗,木制门框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发黑,只有门楣上悬挂的一串风干海马和几束不知名的草药,暗示着此地的营生。
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而古怪的药味,既有草本的苦涩,又混杂着某种海洋生物的腥咸。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深色旧棉袄的老妇人坐在柜台后,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带着看透世事的浑浊与锐利,正慢条斯理地分拣着桌上的药材。
林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能感觉到,这老妇人周围萦绕着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场”,与旧港普遍弥漫的混乱污染不同,那是一种凝练的、带着古老禁忌意味的平静,与她手中银币散发的气息隐隐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掌心那枚刻着鲸歌的银币轻轻放在落满灰尘的木质台面上。
老妇人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眼皮,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银币,然后缓缓上移,落在林溪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的审视。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刮过林溪疲惫的面容,尤其在她那双因能力使用过度而残留着细微血丝和无法聚焦虚影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角落里一个老式药铡偶尔发出的轻微“咔哒”声,空气中的药味似乎更浓了。
许久,老妇人伸出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指,没有去碰那枚银币,而是用指尖蘸了蘸手边一个陶碗里某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汁。然后,她在落满灰尘的柜台上,缓慢而清晰地画了一个简陋的箭头符号,指向旧港更边缘、靠近荒芜滩涂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她收回手,重新垂下眼皮,继续分拣她的药材,仿佛林溪不存在一般。
就在林溪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准备记住符号方向离开时,老妇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用极低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方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林溪的共感能力在瞬间被动激发,勉强捕捉并解读出那破碎音节中蕴含的警告意味:“水鬼…盯上…生人味…快走。”
一股寒意顺着林溪的脊椎爬升。“水鬼”——在旧港的语境里,这通常不只是指溺死的亡魂,更可能指向那些在“深渊之眼”影响下、变得半人半怪、习惯于在水中或潮湿地带活动的爪牙。
她不敢再多停留,低声道了句模糊的谢意,抓起柜台上的银币,迅速转身离开了中药铺。
刚踏出铺门,潮湿阴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了她。她下意识地朝巷口望去,心脏猛地一沉——两个穿着不合身、略显臃肿巡警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狭窄的巷道。他们的动作看似随意,但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冷漠到毫无波动的眼神,与旧港常见的懒散巡警截然不同。
其中一人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中药铺的方向,与刚刚出来的林溪有了短暂的接触。
没有明显的敌意,没有盘问,但那冰冷的、如同打量物品般的注视,让林溪瞬间想起了“鼹鼠”的提醒,尤其是麦老板的警告。
她被盯上了。
不敢有丝毫犹豫,林溪立刻压低身形,借着棚户区杂乱建筑的阴影,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般,迅速融入了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手中的银币冰冷依旧,老妇人画下的箭头和那句“水鬼…盯上…生人味…快走”的警告,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新的线索已经出现,但通往答案的道路,显然布满了更危险的荆棘。而追猎者的阴影,已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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