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生锈的龙门吊钢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混杂着远处旧港区传来的、被风雨扭曲的零星灯火,共同构成一幅破碎而压抑的背景。林溪紧贴着冰冷湿滑的金属控制室外壁,狂风卷着雨水抽打在她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暂时压下了脑海中那如同附骨之疽的“低语”。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攀爬。这座高达数十米的钢铁巨兽,在风雨中微微摇晃,每一脚踩在锈蚀的梯级上都令人心惊胆战。左臂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视觉边缘偶尔还会闪过瓷器裂纹般的虚影,这是过度使用共感能力必须支付的代价。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和咸腥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控制室的门锁早已锈死,陆沉用随身的特制工具——一柄看起来像多功能军刀,但显然经过改造,带有精密撬锁和电子干扰功能的小玩意——花了点时间才无声地弄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风雨的掩护下并不算太刺耳。
门内是几乎完全的黑暗,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能短暂照亮这间布满灰尘和鸟粪的狭小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鸟类羽毛的腥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悲伤气息。林溪的共感在这里变得异常敏感,被动接收着环境中残留的情绪碎片——那是长期在此工作的工人的疲惫、机械故障时的焦躁,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遗忘的落寞。
“找夹层。”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他靠在门边,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雨水顺着他略显凌乱的发梢滴落,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林溪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她闭上眼,努力排除“低语”的干扰,将微弱的共感能力如同触须般缓缓延伸出去,细细“触摸”着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灰尘之下,铁锈背后,那些残留的情绪如同褪色的照片,模糊但依旧能辨别出轮廓。
恐惧……强烈的恐惧……还有一丝……决绝?
她的指尖在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壁板前停下,这里的“情绪”最为浓烈,像是一团凝固的、冰冷的火焰。她轻轻敲击,传来了空洞的回响。
“在这里。”她低声道。
陆沉上前,用工具小心地撬开那块松动的壁板。一个隐藏的、狭窄的夹层暴露出来。里面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个用厚实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方块。
林溪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油布很旧,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密封得极好,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深海般的凉意。
就在这时,一道异常明亮的闪电撕裂天际,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响起。借着一瞬间的强光,林溪和陆沉都看到,在控制室布满污垢的窗户外面,下方码头区的阴影里,似乎有几道模糊的人影正快速朝着龙门吊的方向移动!
“被发现了?”林溪的心猛地一沉。
“不一定,可能是巡逻队。快!”陆沉的眼神锐利起来,身体微微紧绷,做出了防御姿态,“检查东西,我们得马上离开这个显眼的地方。”
林溪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带有物理按键的数字录音笔,以及一个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硬壳笔记本,只有寥寥几页残存。
她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
先是长达十几秒的、滋啦作响的电流杂音,仿佛信号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挣扎。然后,一个压抑着极度恐惧、呼吸急促的男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正是记者老K!
“……不是事故……重复,星尘号沉没绝非事故……他们在……喂它……用活人!灯塔……我看到了,灯塔顶层的眼睛……睁开了!幽蓝色的……光……”
录音到这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杂音,仿佛录音笔被猛烈撞击,老K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和绝望:
“……陆振海……我看到了他签字的文件……‘深潜者’项目……代价……太惨了!……他们变成了……怪物!……”
“咔哒。”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控制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雨声,以及两人沉重的呼吸声。那短短的几十秒录音,所蕴含的信息却如同重磅炸弹,在两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喂它”?“灯塔的眼睛”?“深潜者”?“陆振海签字”?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拼图,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恐怖的真相。林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连“低语”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震慑,暂时沉寂了下去。
她翻开那烧焦的笔记本残页。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匆忙或恐慌的状态下写就,上面记录着一些零散的数据和观察:
“项目代号:深潜者。能量峰值与潮汐周期吻合度97.3%……异常生物质活性稳定……”
“受试者编号07,注射‘源初提取物’后72小时,表皮出现鳞状角质化,声带结构异变,发出非人频率……具有强烈攻击性……”
“编号11……骨骼软化……意识湮灭……确认处理。”
冰冷的文字,记录着一条条鲜活生命如何被扭曲、摧毁的过程。林溪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共感能力让她仿佛能“看到”那些文字背后,受试者绝望的挣扎和无声的哀嚎。
她抬起头,看向陆沉。
他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苍白,更透着一股死灰。拳头紧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在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带着克制和理性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无力感。
录音里“陆振海签字”那几个字,像淬毒的匕首,彻底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陆沉……”林溪轻声唤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陆沉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陆振海……是我亲叔叔,‘远洋国际’现在真正的掌控者。”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力量,或者说,在鼓起勇气揭开那个最深的伤疤,“而我持续调查,甚至……最初接近你的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手中的录音笔和残页上,充满了苦涩。
“……是因为我的母亲。她不仅是‘星尘号’上的乘客……她,是那艘船上,极少数的、‘活着’回来的核心受试者之一。”
窗外,风雨声更急了。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龙门吊下方杂乱地晃动,并伴随着模糊的呼喝声。
追兵,已经到了脚下。
而林溪知道,她刚刚听到、看到的,仅仅是这个巨大冰山浮出水面的又一角。脚下的钢铁巨兽,以及黑暗中窥视的眼睛,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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