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玄霜子蹲在残灰前,指尖悬停于半片焦纸之上,迟迟未落。
那不是《五藏通玄录》的残页——她早该认出。
纸面浮着暗红纹路,如血丝蜿蜒,是苏晚照以心头血写下的字迹,反复只一句:“我记你名。”
风止,灰落。
方才那一瞬的灵识波动已沉寂,却仍在她血脉深处留下余震,像沉湖底传来钟声,震得神魂微颤。
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幻觉,也不是回响。
是千年来第一道,带着名字归来的魂。
外邦人!她猛然转头,白发扫过满是焦痕的青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眼底的冰锥碎成刺目的红,你说它们有灵......那你可知,我师尊临终前,是抱着经书死的?
苏晚照站在三步外,风掀起她衣摆,露出腰间半卷未烧完的蓝布。
布角边缘焦黑卷曲,触手粗糙,像枯叶般簌簌作响。
她望着玄霜子颤抖的指尖,那指甲缝里还嵌着《心源经》的碎页,泛黄的纸屑沾着暗红血渍,指尖微微发颤,仿佛仍能感受到昨夜藏经阁老画像中那一幕的温度——十二岁的玄霜跪在蒲团上,小手指着经书问师尊为什么要守,而老医官摸着她的头说因为它们比我们活得久。
那时的烛光暖黄,映着孩子清澈的眼,而此刻,只有冷风与灰烬。
我懂。苏晚照向前半步,靴底碾碎一块带焦香的纸灰,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是踩碎了谁的记忆。
她低头,看见灰烬中浮起点点金光,转瞬即逝。您守的不是仪式,是师尊最后说的那句莫要让他们白死
可她话音未落,风中忽传来远处林子的异响——枯叶被踩踏的窸窣,枝条断裂的脆响,还有低低的、机械般的嗡鸣,像是某种仪器在暗处运转。
她抬手指向祭坛外的山坳,那里有片被黑雾笼罩的林子,雾气流动如活物,吞没了树影,也遮蔽了月光。外面有人在偷。
偷的不是经书,是灵典里活着的医魂。
玄霜子的喉结动了动,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她突然扯开腰间的玉牌,半块染血的玉简坠地,撞击青石的声响清冷刺耳。
苏晚照眼尖地看见上面刻着歪扭的篆文:收割完成度87%,启动净化协议。字迹边缘泛着幽蓝微光,像是从内部渗出的冷火。
这是上个月......玄霜子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我去医盟领新丹方时,在药鼎里发现的。
他们说这是护经密令,说灵典活过千年会成妖......她猛地蹲下捡起玉简,指甲在石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灭。可刚才那些假经烧起来时,我听见他们在笑。
那些被我封在经里的老医官,他们说有人记得我们了......
山风卷起灰烬扑在苏晚照脸上,她尝到了苦,是玄霜子刚才掐破掌心渗出的血混着纸灰的味道,咸腥与焦糊交织,舌尖泛起金属的涩意。
她正要说话,腰间的通讯铃突然急响——是沈砚的暗号,短三声,长两声,是的意思。
铃声清脆,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义庄的门虚掩着,沈砚靠在供桌下,胸前的衣襟浸透了血。
血已半凝,黏在布料上,触手温热而粘腻。
他面前的灵典共鸣匣泛着幽蓝的光,三百根细如发丝的铜丝从匣身蔓延开,像蛛网般缠上梁上的三百灵典。
每根铜丝触及经卷时,都有淡金色的光粒飘起,那是灵典意识被唤醒的征兆,光粒轻盈如尘,却带着低微的嗡鸣,像是远古的诵经声在耳边回响。
阿砚!苏晚照冲过去要扶他,却被他偏头躲开。
他唇角的血珠随着说话的动作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暗红的花,一滴,又一滴,敲击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她心上。别碰我......你现在,连我的脸都记不全了。
苏晚照一怔,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曾在雨夜为她撑伞、在停尸房替她擦去尸斑的眼睛,此刻的轮廓竟像被水浸过的画,模糊得让她心慌。
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她竟记不起他左眉上那道旧疤是何时留下的。
她突然想起今早替老妇验尸时,总觉得死者的面容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是何时救过的人。
记忆像沙,从指缝中无声流走。
是共鸣匣的反噬?她抓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茧——那是这三个月来刻铜丝磨出的,粗糙如砂石,边缘已裂开,渗着血丝。你早知道会这样,所以不用我帮忙。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染血的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银簪。
那触感微凉,却让她心头一颤。
那是他用第一炉成功的灵铜打的,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你总说记忆是医者的命。他笑了,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她手背上,温热,黏稠,可这些灵典的命,比我们的记忆金贵。
苏晚照的喉间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她抽出腰间的银针,那是用自己的肋骨磨的,针身泛着冷白的光,触手冰凉。
她将银针扎进共鸣匣的核心,霎时,脑中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是去年冬天救的那个被蛇咬的猎户,是前月在乱葬岗救下的染疫小乞儿,是……
阿照!沈砚想拦,却只能看着她的瞳孔泛起幽蓝的光。
那些被抽走的记忆化作金粉,顺着银针钻进共鸣匣,与灵典的光粒缠成金线。
祭殿的烛火在子时熄灭了七次。
玄霜子第三次点燃蜡烛时,烛泪已经在供桌上堆成了小山,温热黏腻,滴在指尖留下灼痛。
她面前是三百卷《霜寒医案》,每一卷都沾着她的血——那是给重症病人扎针时溅上的,是给难产妇人接生时蹭上的,是给中毒孩童试药时渗进的。
纸页泛黄,血迹斑驳,指尖抚过,能感受到墨迹的凹凸与血痂的粗糙。
我烧的不是经,是我的命。她对着虚空呢喃,将最上面一卷投进铜炉。
火焰腾起的刹那,灰烬里突然浮现出扭曲的字迹:药禅国数据收割已完成......第7号代行者干预,建议清除。
不......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烛台。
火苗窜上供桌,将剩下的医案一并吞没。
她跪在地上,看着那些她用三十年写就的诊治记录化作飞灰,而每粒灰烬里都浮着医盟的标记——原来她治的每个病人,开的每张药方,都成了数据,成了的养料。
我不是帮凶......我只是......她的哭声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像风穿过枯枝。
殿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老槐的身影在阴影里站了片刻,抬手在山门上抹了把——他的血是墨,写出来的字却发着暖光:知识不死,唯心可焚。
心渊的寒气浸透了苏晚照的鞋袜,脚底冰冷,像是踩在千年寒冰上。
她抱着共鸣匣站在第五碑前,碑身上的裂痕里渗出幽蓝的光,那是灵典意识在共鸣,光流如脉搏般微微跳动。
她闭上眼,将记忆具现开到最大,那些未消散的验尸画面、急救场景、与灵典对话的片段,化作金色的术印,纷纷钻进碑身的裂痕。
你若传我术,我便信你道。古老的女声从碑心传来,带着千年的尘埃味,像是从地底深处浮起的叹息。
苏晚照睁开眼,眼里有光在烧:我不传你,我带你走。
刹那间,九碑同时震颤。
三百道灵典意识化作光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共鸣匣。
小卷的纸蝶绕着匣子转了三圈,翅膀上的金粉簌簌落下,在匣身刻出最后一道锁扣。
叮——锁扣闭合的轻响里,苏晚照突然捂住额头。
又一张面容从记忆里消散了,是那个曾被她从蛊毒中救出的采药童,她甚至记不起他是男是女,只记得他笑时露出的小虎牙。
完成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心渊说,声音里没有遗憾,只有释然。
肃清使的黑袍是在她转身时出现的。
他像片乌云般压在祭坛残垣上,长刃泛着冷光,直指她的咽喉。
刀锋离她颈侧仅寸许,寒气刺骨,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苏晚照没有退。
她抬手将共鸣匣置于掌心,心灯虚影从胸口升起,红、蓝、金、绿四色流转——那是她吸收的蒸汽纪元、神术星域、基因未来、玄灵界的医道之光。
你们收割知识,我守护生命。她轻声说,话音未落,匣中突然有微光闪动。
一页带着焦痕的灰烬从远处飞来,贴在匣面——正是玄霜子焚书时浮现的收割完成度87%。
苏晚照抬眸,唇角微扬:现在,是100%失败。
山风卷起她的衣摆,心灯在她掌心明明灭灭。
这一次,火没有烧向经书,没有烧向记忆,而是从她掌心里腾起,烧向那片笼罩着山坳的黑雾。
知识有灵,故不可轻焚。
而这一次,火由她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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