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碑谷的余烬在风中明灭,焦石间游走着将熄未熄的火蛇。
苏晚照站在废墟中央,指尖轻触心口——那枚银质医徽正微微发烫,仿佛被什么遥远的存在唤醒。
银丝自徽记边缘悄然渗出,如活物般在焦土上蜿蜒伸展,每一次脉动都泛起幽冷微光,像是被抽离了温度的记忆之血,静静指向北方群山的轮廓。
她没有动,只是望着那道光痕,仿佛听见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召唤。
时间在她身后断裂,而前方,大地正缓缓呼吸。
光丝微颤,映得焦土裂纹如蛛网般泛起冷辉,空气中浮起一丝铁锈与焦骨混杂的腥气。
“晚照?”沈砚的声音带着沙哑,像砂纸磨过枯枝。
他灵脉寸断的躯体本就如风中残烛,这三日背着她穿越裂谷,脊背上的汗渍早已浸透外衣,湿冷黏腻地贴在苏晚照肩胛,每一次呼吸都压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此刻垂在身侧的手正微微发颤,却仍稳稳托着她膝弯,掌心滚烫,汗珠顺着指缝滑落,砸进焦土,瞬间蒸腾成一缕白烟。
苏晚照按住他肩头的手紧了紧。
她能摸到他骨节凸起的肩胛骨,像两块硌人的石头,隔着薄衣硌进她掌心,带着久行的疲惫与紧绷的肌肉震颤。
“等等。”她闭眼,医徽的震颤顺着血脉窜入识海,一行古篆如刀刻般浮现:“茧渊在北,命契未断。”字迹浮现时,耳中似有铜铃轻响,遥远而冰冷,像从地底传来。
“不是路引。”她睁眼时,眼底映着幽光,瞳孔边缘泛起银丝般的纹路,“是召唤。”
沈砚没多问。
他向来如此——她要走的路,他便用残躯垫成桥。
影针的蝶翼在两人头顶轻振,银蝶身上的鳞粉簌簌飘落,如细雪拂面,带着微凉的静电感,在幽光路径上洒出细碎星子,每一点光都像在低语。
三日后,当倒悬的山峦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苏晚照闻到了铁锈味——浓烈得几乎压住呼吸,混着腐木与陈血的气息,像踏入一座锈蚀的巨棺。
那山像被巨手倒按进大地,山腹空成一张黑洞洞的嘴,洞口垂落的血丝比九碑谷的裂谷更密,织成半透明的网。
风过时,血丝轻颤,发出类似琴弦的嗡鸣,低频震动顺着地面传入脚心,让人心口发闷。
“你来了。”
声音从洞口传来,干涩如枯叶摩擦石面。
苏晚照抬头,见蚕母立在血丝网后。
她背负的骨茧裂了一线,漏出的微光映得她面容如枯木,却又奇异的年轻——像是被岁月反复搓揉后,终于停止了生长。
那光晕中,她眼角的纹路像被风干的河床,却透出未熄的生机。
但蚕母的目光没落在她身上。
她望着影针,喉间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相磨:“她等了三十年,就为这一刻——有人能告诉她,不必再织。”
影针向前一步。
八岁女童的身形在血丝网下显得格外单薄,可她仰起的小脸却比蚕母更沉稳,睫毛在幽光中投下细影,像蝶翼初展:“妈妈……这次,换我牵你走。”
“我不是你妈。”蚕母的骨茧突然剧烈震颤,裂缝中渗出暗红液体,滴落在地时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缕腥雾,“我是第一个失败的容器。他们用我的子宫养代行者胚胎,用我的血喂织机……你该恨我。”
影针却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蚕母骨茧的裂缝。
暗红液体沾在她指腹,冰凉黏稠,她却笑了,笑声清脆如铃:“你教我认星图时,不是容器。”
蚕母的震颤骤然停止。
她低头盯着那只小手,喉结动了动,最终侧过身,骨茧裂开的缝隙更大了些:“进去吧。她快撑不住了。”
地宫温度骤降,寒气如针扎进衣领,苏晚照的呼吸在面前凝成白雾,每一次吐纳都带着肺叶的刺痛。
沈砚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空响,回声在石壁间碰撞,像有无数人在身后低语。
中央石台上的织机先撞进视野——那是具血色木架,经线是半透明的筋脉,触目间泛着油膜般的光泽,纬线浸着未干的血,滴落时发出“嗒”的轻响,像钟摆计时。
织娘伏在机前,后背随着咳嗽剧烈起伏,十指早已溃烂,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却仍在机械地牵动丝线,指节摩擦血丝的声响,像枯枝在风中刮擦。
苏晚照的脚步顿住。
那是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眉峰如刃,眼尾微挑,左眼下有颗淡褐色的泪痣。
皮肤苍白如纸,却透出青紫色的血管,像是被抽干了血又强行灌注。
二十岁的她,刚穿越到异界时的模样。
“你回来了……”织娘突然抬头。
她的眼睛空洞得像两口井,却蓄满泪水,泪珠滚落时砸在织机上,发出“啪”的轻响,“我快织好了,这次一定能让你活。你看——”她颤抖着抬起溃烂的手,指向织机上的嫁衣,指尖滴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
苏晚照顺着她的手望去。
金线绣成的画面在嫁衣上流转:扎着羊角辫的小医女蹲在药炉前扇风,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在乱葬岗剖尸,还有……她自己,在火焚医经时咳血的模样。
每一针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在重演记忆。
“那不是复活。”苏晚照喉咙发紧,声音像被砂砾磨过。
她蹲下来,与织娘平视,“那是用你的命,给我刻个牢笼。”
织娘突然剧烈抽搐。
一口黑血溅在嫁衣上,将“焚经”的画面染成狰狞的紫,腥气瞬间弥漫,黏在舌根。
织机发出刺耳的嗡鸣,经线根根绷直,眼看要绷断,发出即将断裂的“吱呀”声。
“晚照!”沈砚低喝。
他想上前,却因灵脉剧痛踉跄半步,只能攥紧腰间的剑穗,指节泛白,布料在掌心摩擦出沙沙声。
苏晚照的反应比意识更快。
心口一凉,医徽已离体飞出,化作三尺银丝破空而去,划出银弧,带着金属的冷鸣。
她双手翻飞,指尖带起残影——穿心肺、绕肝肠、接断脉,银丝在织娘体内织出临时脏腑结构。
每引过一道线,她鬓角便爬上一缕霜白;每打一个结,眼底便浮起一丝浑浊,指尖也泛起死皮般的干裂。
“一次,三日寿命……”影针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的雪,轻而冷,“你还剩多少?”
苏晚照没答。
她盯着织娘的胸口——那心跳声透过银丝传来,快得像要撞碎肋骨,每一下都带着锐痛,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求救。
织娘的睫毛颤了颤。
她缓缓睁眼,第一反应不是看苏晚照,而是去摸织机上的嫁衣,指尖划过金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成了……”她嘴角扯出笑,血沫从唇缝溢出,滴在苏晚照手背上,温热黏腻,“你就能回来了……”
苏晚照握住她溃烂的手。
那双手比地宫的石板更冷,骨茬扎进她掌心,疼得她皱眉,却握得更紧:“我不需要复活。我需要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影子。”
她将医徽按在织娘心口。
银丝如活物般缠上两人手腕,血珠顺着银丝蜿蜒,在两人之间织出鲜红的纽带,温热的触感像血脉相连。
“轰——”
嫁衣上的金线突然炸裂,碎片四溅,划过脸颊带来细小的刺痛。
全息影像从碎片中升起:穿白大褂的苏晚照摘下眼镜,指尖抵着培养舱的玻璃,雾气在镜片上凝成水珠。
舱内漂浮着个裹满管线的幼体,面容与织娘有七分相似。
“我宁愿你永远不要醒来。”年轻科学家的声音带着哽咽,像风中残烛,“你不该是实验品,不该替我活,不该……被织成另一条命。”
影像消散时,织娘的眼泪滴在苏晚照手背上。
那泪是温的,烫得她鼻尖发酸,像童年母亲指尖的温度。
“我不是你……”织娘轻声说,溃烂的手指抚过苏晚照眼角的细纹,粗糙的指腹带着茧,“但我可以……为你活着。”
医徽在两人心口同时震颤,蜂鸣细密如针尖轻点神经。
苏晚照听见细微的蜂鸣:“拒绝权,已传递。”
下一秒,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她眼前发黑,喉咙一甜,血沫溅在织娘肩头,温热滑腻。
鬓角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额头爬上皱纹,连指节都开始佝偻,皮肤干裂如枯树皮。
“晚照!”沈砚扑过来,在她后仰时接住。
他将她抱在腿上,颤抖的手抚过她突然苍老的脸,掌心的热度像要融化寒冰,“撑住……撑住……”
苏晚照想笑,却只能扯动嘴角。
她望着织娘——对方眼中的空洞正在褪去,此刻正用完好的手指轻轻碰她的手背。
那双手不再溃烂,皮肤是健康的粉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女,触感温软。
“去睡吧。”织娘说,“我守着你。”
影针不知何时站在石台前。
她伸手接住苏晚照滑落的医徽,银蝶绕着她的指尖打转,鳞粉落在她发梢,泛起微光。
蚕母的骨茧完全裂开了,露出里面空无一物的腔体——原来那些年,她背着的不是胚胎,是执念。
“该走了。”影针抬头对蚕母说,“去看星图。”
蚕母望着影针,枯木般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她弯腰,将影针抱进怀里。
小女孩的蝶翼轻拍,在两人身周洒下细碎的光,像星尘落进夜海。
苏晚照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听见沈砚的心跳声,近得像在耳边,沉稳如鼓;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地宫的冷,像雪后松林;感觉到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温暖得像团火,驱散寒意。
“睡吧。”他低声说,“我在。”
最后一丝清醒时,她看见织娘走到织机前,抬手扯断了所有血丝。
血色经线落地的声音,像极了某种枷锁崩碎的轻响,清脆而释然。
黑暗漫上来前,她想:原来告别,也可以织成新生。
沈砚将苏晚照轻轻放在骨茧旁时,她的呼吸已经匀了。
他靠墙坐下,背抵着冰凉的石壁,目光始终没离开她苍老的脸。
地宫的滴水声在头顶回响,一下,两下,像在数着时间。
他摸出怀里的小卷残念——那团幽光比昨日更淡了。
但他没在意。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苏晚照的手背。
很凉,却还暖着。
“睡吧。”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我守着。”
喜欢我在异界剖邪神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我在异界剖邪神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