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葬原的风裹着骨粉掠过苏晚照后颈,像无数细碎冰针扎进皮肤。
她跪在那具刻满“逆死试药录”的医棺前,掌心的回传标记突然灼烧如烙铁——皮肉焦卷的气味钻入鼻腔,指尖传来金属熔化的剧痛。
七城方向浮起低沉的诵声,如脉搏般在大地深处搏动。
有人正念着她写在骨片上的方子,一字一句,穿沙越雪,汇成无声的回应。
那不是哀歌,是活人用呼吸撑开的生路。
她抬起头,风中不再只有灰烬。
她低头,左手小指第一节白骨“咔嗒”坠地,触地时溅起一缕灰雾,骨节泛着死寂的青白色,像被风干了百年的枯枝。
那截白骨落地时竟自行翻转,在沙地上拼出一行古篆:“听骨中语,方见真方。”字迹凹陷处渗出暗红血丝,腥气扑鼻。
苏晚照喉间泛起腥甜,舌尖抵着上颚,尝到铁锈味,抬头看向棺椁裂隙——昨日哑樵放入的骨片正微微震颤,表面符文如活物般游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蛇鳞刮过石面。
她终于明白系统提示里“数据回传”的代价:每写一方,便要从死者骨中取一语。
“原来不是恩赐。”她咬破舌尖,鲜血顺着下巴滴在骨片上,温热黏稠的血珠滚落时发出“嗒”的轻响,蒸腾起一缕腥雾。
残指按上骨片的瞬间,灵光自心口炸开,顺着经脉直冲指尖,掌心传来电流窜动的酥麻,仿佛有千万根银针从心脏射向四肢。
天地突然失声。
苏晚照眼前炸开无数残影:金属操作台泛着冷光,穿灵械师制服的女子正咳血刻符,指尖骨节已经碎裂,却仍用指骨尖端在骨片上划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刮擦声,每一道都像在她自己的颅骨内回响。
“断脉术……必须在子时前完成,否则神殿的锁魂链会缠上砚儿的神经回路……”身后铁门轰然作响,穿银甲的执法者持着淬毒长矛破门而入,金属靴踏地声如雷,女子拼尽最后力气将骨片塞进熔炉,火焰中浮现一行血字——“砚儿,妈妈没输”,那字迹扭曲如哭,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啊!”苏晚照猛地抽手,十指鲜血淋漓,指甲整片整片脱落,掉在沙地上发出“簌簌”轻响,像枯叶坠地。
可脑中却清晰浮现出那套“灵械断脉术”的符路,每根符线都带着灼烧般的记忆,烙在神经末梢,一跳一跳地疼。
她颤抖着转头看向沈砚——他正躺在沙地上,左眼的金色裂纹又深了一寸,机械臂半垂着,神经回路的荧光暗了又亮,像即将熄灭的星火,指尖传来微弱的震颤,仿佛在无意识地抓握虚空。
“无名技师骨……”她嗓音发颤,像风中残烛,“是你母亲的。”
“亵渎者!”
风沙突然卷起,枯藏的人骨长袍猎猎作响,布帛撕裂般的声响中,颅顶九十九枚人骨风铃同时鸣响,声浪像百人齐哭,尖锐刺耳,直钻耳膜,连沙粒都在共振。
他握着九百医者指骨串成的问脉杖,杖尖直指苏晚照:“你以活身窃死语,乱轮回,断医道!
真正的医典该由死者口述,遗骨传世。
你却教活人抄写,教死者沉默——这等歪理,也配称‘医’?”
杖尖点地的瞬间,万葬原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沙土簌簌下陷,九百具盘坐遗骨从地下升起,每具遗骨胸前都挂着刻满医方的骨牌,全部面朝医棺,似在朝拜。
骨牌轻晃,发出“叮叮”脆响,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枯藏的笑声混着风铃碎响:“今日,我便以沈砚为基,铸‘新骨医祖’,让他永世诵经,补全千年断典!”
苏晚照盯着沈砚逐渐暗下去的机械频率,右手最后一根完好的食指突然抵住唇齿。
她咬断指节的瞬间,鲜血溅在沈砚裸露的脊背上,温热的血珠顺着他的脊椎沟滑落,发出细微的“滴答”声,疼得他睫毛剧烈颤动,肌肉抽搐,却始终没醒。
她用指骨作笔,蘸着自己的血,在他脊背上开始铭写“断脉符文”。
第一笔下去,空中浮现出一位白眉老医的虚影,手持药杵诵道:“脉可断。”药杵轻敲地面,回音悠远,像钟声荡过山谷。
第二笔,穿兽皮的游方医虚影踏风而来,腰间药囊作响,草药碰撞声清脆,他袖口飘出一缕苦香。
第三笔,血珠渗进沈砚脊椎骨缝,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虚影里多了位穿灵能甲的女法医,指尖凝着蓝光,光丝如脉动般跳动,带着微弱的电流声。
第四到第七笔,三十六位古医虚影依次显形,齐诵:“今日离魂!”声浪如潮,震得沙地微颤,耳膜嗡鸣。
苏晚照的十指骨节渐渐发黑,指骨间渗出黑血——这是过度使用骨语铭写的反噬。
黑血滴落,腐蚀沙地,发出“滋滋”轻响,腾起淡淡白烟。
当最后一笔收束时,她的右手五指像被碾碎的瓷片,簌簌落在沙地上,骨渣与血泥混成一团,触感冰冷黏腻。
“够了!”枯藏的问脉杖带起腥风,杖影如蛇,直取苏晚照后心,破空声尖锐刺耳。
医棺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光流如瀑,灼得人睁不开眼,热浪扑面,发丝焦卷。
骨娘从棺中踏出,三十六具女医遗骨悬浮在她身后,每具遗骨的指骨都泛着与沈砚机械臂相同的荧光,幽蓝微光在夜风中摇曳,像星河低垂。
她转头看向枯藏,声音清冽如泉,却又带着沈砚母亲独有的温柔:“枯藏,你守的棺,是我躺过的台。
你尊的道,是我用命撕开的缝——我儿的路,轮不到你来判生死。”
三十六具女骨同时震颤,骨面上的符文逆流而上,如万千银蛇窜向天际,发出“嘶嘶”滑行声,光流交织成网。
枯藏的问脉杖被符文缠住,九百遗骨胸前的骨牌纷纷碎裂,刻着的医方化作光点,融入空中的符阵,光点飞舞如萤,带着低语般的嗡鸣。
“娘……”
沈砚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耳畔几乎无声。
他缓缓睁眼,左眼的金色裂纹正片片剥落,露出下方与骨娘相同的浅蓝瞳孔,瞳光流转,像深海中的星。
他抬起机械臂,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晚照染血的脸颊,金属指节冰凉,却带着微弱的震颤:“你写的方子,我背下来了。”
老灯奴突然发出嘶喊,他的瞳孔里,新生数据流如银河倒转,光丝缠绕,噼啪作响:“数据流暴增!
七城同步启用‘逆死编码’,焚城令倒计时……停滞了!”
苏晚照瘫坐在沙地上,望着天际的符阵。
那些由骨语、活方、生死交换凝成的光带,正将七城的灯火连成一片,光流如河,低吟如歌。
她笑了,染血的嘴角扬起:“好啊……死人开始写方了,活人,也该学会读了。”
系统的低鸣裹着风声钻进她耳中:“骨语铭写已激活,生命数据采样率+41%——第7号代行者,下一页,由死者执笔。”
哑樵的炭笔在骨片上停顿片刻,抬头看向沈砚。
少年的机械频率重新稳定,左眼的蓝与骨娘的蓝重叠成一片,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灵械台前刻符的女子。
他低头继续刻写,这一笔,是死者的温度。
医棺前,骨娘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符纸。
纸上的字迹与她记忆里的重合——那是二十年前,她在熔炉前用血写的最后一句话:“砚儿,妈妈没输。”现在,她望着儿子眼里的光,轻声道:“不,是我们赢了。”
万葬原的风忽然转暖,带着七城传来的诵方声。
那声音里有稳婆的沙哑、郎中的清朗、渔医的清亮,还有无数死者的骨语,正与活人的声音交织成新的医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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