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和他那支“精锐”的锦衣卫特别行动小组，在扬州城的客栈里，已经优哉游哉地度过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神出鬼没的王鼎，而是扬州过于舒适的温床和无所事事的空虚。
曲应奎期间来过两次，每次都是一脸公事公办的诚恳：“高大人，孙小旗，正在查，正在访，您二位稍安勿躁，一有消息，卑职立刻飞马来报！” 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实质性的进展？那是半点没有。
高进有点坐不住了。他想起在金陵时，抓人贴告示那是标准流程。于是，他向曲应奎提出要求：“徐捕头，你看，是不是在扬州城里张贴些布告，画上王鼎那厮的画像，悬赏抓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曲应奎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直接把知县楼挺搬出来当挡箭牌：“高大人，此事卑职已禀报过楼大人。楼大人明确指示，眼下整备战务，征集粮饷、加固城防乃第一要务，衙门口连站岗的都抽去搬石头了，实在抽不出人手操办此事。再说了，目前没有任何线索证明王鼎来过扬州，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劳民伤财，徒惹百姓恐慌？要不……您几位自己动手贴贴？”
高进被噎了一下，自己贴？他们十几个人，人生地不熟，满大街贴通缉令？想想那画面就够傻的。
曲应奎仿佛还嫌不够，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闲聊八卦：“哦，对了，高大人，听说前段时日，王鼎在淮安府清河县现身，有人举报，当地衙门派人去围宅子，结果……嘿嘿，您猜怎么着？居然让他给跑了！据说赏银到现在都没兑现呢，这事都传到我们扬州了，老百姓都在议论，说这官府的赏银，怕不是画在纸上的大饼吧？”
他这话音刚落，孙能的脸色就先变了，那次清河县失利，他可是亲历者，那钻心的疼和如今的跛脚，都是拜王鼎所赐。
曲应奎像是没看见孙能酱紫色的脸，继续感慨，语气里充满了对同行的“鄙夷”和“恨铁不成钢”：“要我说啊，淮安那边当差的也真他妈是群笨蛋，简直比猪还笨！他们要是不失手，哪还用劳烦两位大人您千里迢迢跑到我们扬州来受累？” 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建议道：“依卑职看，就应该把那些个办事不力的家伙，尤其是带头的几个，直接骟了，送宫里当太监得了！省得在外边丢人现眼，净给我们当差的抹黑！”
“噗——咳咳咳！”孙能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脸憋得由紫转青，脖子上青筋暴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看就要发作。
高进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孙能的手腕，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和曲应奎之间扫了个来回，然后慢悠悠地，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说道：“徐捕头话糙理不糙……孙小旗，冷静点，徐捕头说的……嗯，也确实在理。” 他这话，算是把孙能之前在阮大铖那里得来的“猪”的评价，又坐实了一遍。
孙能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在高进警告的眼神下，悻悻地松开了刀柄，但那眼神，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徐捕头”生吞活剥了。
曲应奎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拱手：“哎呀，你看我这张嘴，一激动就胡说八道，两位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卑职也是替两位大人不值，摊上淮安那帮蠢货同行，平白多了这么多辛苦。卑职这就再去催催查访的进度，告退，告退！”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留下高进和孙能在房间里，一个郁闷，一个暴怒，相顾无言。
到了第四天，高进看着手下这帮人不是在客栈里睡大觉，就是蹲在门口看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实在不像话。他琢磨着，不能全指望县衙那帮磨洋工的，自己也得动起来。
“都给我听好了！”高进把手下召集起来，“从今天起，分三组，给老子出去寻访！就一个目标：找姓曲的，家里早年有女儿嫁到淮安府山阳县，女婿是在卫所里当千户的！眼睛都放亮点儿，嘴巴都甜点儿！谁找到了线索，回去阮大人面前，我给他请头功！”
于是，这帮平日里在金陵横着走的锦衣卫老爷们，不得不放下身段，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扬州的大街小巷里乱窜。问话也是颠三倒四，逻辑感人，诸如“喂，老头，认识姓曲的不？他家姑娘嫁到山阳当千户夫人的！”往往换来对方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在这群“精英”中，有一个名叫王七的兵痞，祖籍本是扬州府甘泉县，算是个本地人，虽然离家多年，口音还没忘干净。他带着两个跟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到了中午，肚子咕咕直叫。
说来也巧，正当他琢磨着是回客栈吃那猪食一样的伙食，还是自己掏钱打打牙祭时，竟在街角撞见了一个本家兄弟，名叫王大流。两人多年不见，自是少不了一番客气寒暄。
王大流如今也在扬州经营着一家小布庄，生意马马虎虎，此刻正要在附近一家不错的酒楼请人吃饭，见着本家兄弟，还是穿着官衣的，觉得脸上有光，便热情地邀请王七三人一同前往。
酒桌上，几杯黄汤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王七吹嘘起自己如今在金陵锦衣卫当差，威风八面。王大流自然是一顿奉承。王七被捧得飘飘然，加上任务毫无头绪，心里憋闷，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不瞒大流兄弟，哥哥我这次回扬州，是带着公务来的！”
“哦？什么公务？”王大流好奇地问。
“查一个钦犯！叫王鼎！听说过没？”王七卖着关子。
“王鼎？可是那个写诗骂阮大铖的神医？”王大流果然听说过。
“对！就是他！”王七见对方知道，更来劲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查他在扬州的亲戚！姓曲的，早年间有个女儿嫁到了山阳县，女婿是个卫所千户。你常年在扬州地面上混，可有听说哪家曲姓符合这条件？”
王大流端着酒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哎！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跟我相熟的那曲家布庄，他家的老二曲应北，以前喝酒时好像听他提过一嘴，说他有个姑姑，就是远嫁到了淮安府那边，具体是不是山阳县，嫁的什么人，我倒没细问。”
王七原本醉醺醺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猎物的野狗，急忙追问：“曲应北？他家住哪儿？”
“好找得很！”王大流用手一指酒楼窗外，“就这条大街，往东走不到二里地，那片最大的布庄就是他家的，掌柜的叫曲优。对了，他还有个大哥，好像在县衙门里当捕头，叫曲应奎，也是个厉害角色。”
“捕头？！”王七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一直跟他们打交道，不就是捕头吗？可他好像不姓曲，县衙有几个捕头？！
王七酒意全无，心脏砰砰直跳，他强压住激动，又跟王大流套了些关于曲家的情况，然后饭也顾不上好好吃了，胡乱扒拉几口，便借口公务在身，带着两个手下急匆匆赶回客栈报信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百户大人赞许的目光，和阮大人许诺的丰厚赏赐在向他招手。这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不，是“猪队友”瞎蹦跶，居然真让他们踩到了狗屎运！
而与此同时，曲优刚刚处理完一批库存布匹的贱卖，看着几乎空了一半的家，叹了口气，准备过两日就动身前往高邮，与家人团聚。他并不知道，一张由愚蠢和巧合编织成的大网，正在不经意间，朝着他缓缓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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