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眼二号”的残骸散落在金州湾以北的荒滩上，焦黑的丝绸蒙皮挂在扭曲的铝合金骨架上，像一头搁浅的、被开膛破肚的巨鲸。海风卷着硝烟和焦糊味，吹过默默围观的日军士兵和脸色铁青的技术顾问赫尔曼。
没有敌军袭击的报告，没有防空火炮的痕迹，甚至没有找到任何足以导致如此严重事故的机械故障迹象。一切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排除的结论——事故。或许是一颗微小的电火花，或许是气囊内氢气纯度控制失误，或许是某个承压部件的金属疲劳……在这个时代，飞艇技术本身就如履薄冰。
“初步判断，是……是技术原因。”一名日军航空技术官低着头，声音艰涩地向黑木为桢汇报。
黑木为桢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节发白。损失一艘宝贵的飞艇尚在其次，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种不确定性。高岩的部队明明没有能力击落它，但它却坠毁了。这是巧合，还是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阴险的手段？
“加强对剩余飞艇的检查和维护！所有飞行计划必须经过赫尔曼先生亲自批准！”黑木为桢的声音如同寒冰，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南方，“高岩……就算不是你做的，这笔账，也要算在你头上！”他需要一个宣泄愤怒的对象，而高岩，就是最合适的目标。
无形的猜疑链，开始缠绕在日军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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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辽南联合指挥部，气氛同样凝重，却带着一丝隐秘的振奋。
“确认了？”高岩看着眼前的王奎和刚刚从敌后潜回的“海蛇”小队队长，一个精悍瘦削、代号“泥鳅”的汉子。
“确认了，大人！”“泥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亮得惊人，“我们的人只是在远处观察，绝对没有靠近，更没有攻击。那大家伙自己飞着飞着，就歪歪扭扭，然后一头栽下来了！像是……像是自己坏了！”
王奎补充道：“我们散布在敌占区的其他眼线也回报，鬼子那边没有任何遇袭的迹象，他们内部似乎也在争论原因，倾向于认为是飞艇自己的问题。”
高岩缓缓坐回椅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幸运女神这一次站在了他们这边。一次偶然的技术事故，却可能带来比一次成功击落更深远的影响。
“这是天助我也。”高岩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但我们不能指望老天爷一直帮忙。要把这次‘意外’，变成我们的‘武器’。”
他看向王奎和“泥鳅”：“消息能控制吗？”
王奎立刻明白过来：“大人放心，除了‘海蛇’核心队员和指挥部在座几位，无人知晓具体细节。前线部队只知道鬼子的‘大鱼’掉了一艘，原因不明。”
“很好。”高岩点头，“那么，从现在起，原因就不是‘不明’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语气斩钉截铁：“通过我们所有能利用的渠道，散播消息——就说我军秘密研发了新型防空利器，可于数里之外，悄无声息击落敌军飞艇！说得越模糊，越神秘越好！让鬼子的飞行员去猜，让他们的地勤去怕！”
心理战！王奎和“泥鳅”立刻领会了高岩的意图。这是要在敌人最依赖的新式武器部队心里，种下一颗恐惧和怀疑的种子！
“另外，”高岩看向“泥鳅”，“你们‘海蛇’这次立了大功。但任务还没完。鬼子吃了这个亏，必然更加警惕。想办法，把水搅得更浑。能不能找机会，在他们飞艇基地附近，制造点‘意外’？比如，仓库‘自然’，或者某条关键补给线路‘恰好’被游击队破坏？不要留下我们动手的明显痕迹，但要让他们觉得，处处都可能藏着我们的‘秘密武器’！”
“明白！制造混乱，加深他们的疑心！”“泥鳅”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执行特殊任务的兴奋。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
几天之内，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开始在敌占区乃至日军内部悄然流传。
有旅顺的码头工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清军的神秘高手，用一种能喷火的笛子，把“天狗”（日军飞艇）给吹下来了。
有伪军军官在酒桌上神秘兮兮地透露，高大人从西洋请来了会巫术的法师，摆了阵法，专克日本的“妖物”。
甚至日军飞行员之间，也开始私下议论，那种“无声无息”的击落方式，是否意味着支那人拥有了某种可怕的、超越理解的定向能武器？（尽管他们并不清楚这个概念，但恐惧能脑补出最可怕的解释）
与此同时，“海蛇”小队和活跃在敌后的其他游击小组，加强了对日军后勤、通讯线路的骚扰和破坏。一次针对飞艇基地外围燃料储存点的夜袭，虽然未能造成太大实质性损失，却成功引爆了几个油桶，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让整个基地紧张了一夜，更加深了“无处不在的威胁”之感。
赫尔曼面对着日益紧张和疑神疑鬼的日军飞行员和地勤，试图用科学和理性去安抚：“先生们，那很可能只是一次不幸的技术事故！齐柏林飞艇是精密机械，存在固有的风险……”
但恐惧一旦滋生，便难以用理性根除。尤其是当“隼眼三号”在一次例行侦察返航后，地勤人员真的在气囊蒙皮上发现了几处细微的、疑似被高速破片划破的痕迹时（很可能是飞行中被鸟类或高空冰晶撞击所致），恐慌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
“他们果然有！他们有一种我们看不见的武器！”类似的言论在飞艇部队中悄悄蔓延。
黑木为桢暴跳如雷，严令彻查谣言来源，加强内部管控，但收效甚微。他不得不下令，飞艇侦察行动暂时收缩，飞行高度进一步提高，并且必须有战斗机（如果此时日军拥有的话）或大量炮兵进行护航准备。
无形中，日军飞艇带来的战术优势，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和随之而来的、高岩精心策划的心理战与骚扰战，被大大削弱了。那双“苍穹之眼”虽然依旧存在，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疑惧的阴翳，不再那么肆无忌惮。
高岩站在指挥部外，望着依旧不时有日军飞艇身影出现的南方天空，眼神冰冷。
技术上的追赶需要时间，但在那之前，他可以用谋略、用欺骗、用人心深处的恐惧，在这条无形的战线上，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甚至……扭转部分劣势。
这场战争，从来就不只在硝烟弥漫的阵地前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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