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个尖细的声音,瞬间刺穿了院内里刚刚缓和下来的空气。
居然宫中传谕。
他额角才擦干的冷汗,几乎是立刻又冒出了一层新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脚刚送走怒气冲冲的辽阳郡王,后脚宫里的人就到了。
这时间点,卡得未免也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是有人在门外听完了他和李多祚的全部对话。
王缙的妻子李氏,从堂屋里探出头来,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她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自己的丈夫,这又是怎么了。
王缙(王秀)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回屋里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确保没有一丝褶皱,然后迈着沉稳的脚步,穿过小院,再次走到了那扇沉重的木门前。
“吱呀——”
门被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宦官,身着一尘不染的青色窄袖长袍,头戴软脚幞头,身形清瘦,面容光洁。
他身后,是两名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甲胄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更远处,巷子口,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那宦官的目光在王缙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王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宫廷的威严,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
“下官正是王缙。”
王缙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宦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咱家姓高,宫里的人,都叫咱家高力士。”
王秀心里猛地一震。
高力士!
这个名字在唐代历史上,分量可太重了。
虽然现在的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宦官,但未来,他可是权倾朝野,连太子和公主都要礼让三分的“内相”!
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心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王秀脑中闪过,让他心脏的跳动都漏了一拍。
高力士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王校尉,跟咱家走一趟吧。”
“圣上,要见你。”
圣上要见我!
这五个字,像五道惊雷,在王秀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被宗楚客的人抓走,被武三思的人审问,甚至是被李多祚的人保护起来。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这把火,竟然这么快就直接烧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越级打怪了,这是直接跳关打最终boSS啊!
“公公,这……深夜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王缙的声音里,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惶恐与不解,这是一个普通小官该有的正常反应。
高力士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见了圣上,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校尉,请吧。圣上还在等着。”
王缙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子,然后转过身,迈出了院门。
坐上那辆青帷小车,车帘被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厢里很干净,点着一小炉安神香,味道清雅。
高力士就坐在他的对面,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单调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声音,还有王秀自己那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脑子里疯狂地运转着,模拟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对话。
面见皇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错一句话,都可能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王校尉,到了。”
高力士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王缙走下马车,一股专属于皇宫的,威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一处颇为雅致的阁楼。
楼前种着几杆翠竹,月光洒下,竹影婆娑。
这里不像是处理政务的前朝,更像是皇帝私下里休憩的后苑。
高力士领着他,走上阁楼。
脚步落在木质的台阶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阁楼的二层,灯火通明。
一个身影,正负手站在窗前,凭栏远眺。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身形不算高大,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圣上,王缙带到。”
高力士躬身禀报道。
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略带疲惫,却又难掩英气的脸。
正是刚刚复位不久的大唐天子,李显。
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身穿紫袍,面容阴鸷的中年官员。
兵部侍郎,宗楚客。
宗楚客看着王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笑。
果然,这是一个鸿门宴。
王缙立刻跪倒在地,身体微微发抖。
“罪臣王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把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官,演得淋漓尽致。
李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你就是王缙?”
“罪臣在。”
“抬起头来。”
王缙依言抬头,但目光不敢与皇帝对视,只是看着皇帝脚下的地面。
“你那份奏疏,朕看了。”
李显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扬了扬手,高力士立刻将那份奏疏,递到了他的手中。
“宗爱卿说,你不过一介武库小吏,却能写出如此惊世之策,定是受了他人指使,妖言惑众,意图染指朝政。”
李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说,指使你的人,就是辽阳郡王,李多祚。”
“王缙,你可认罪?”
来了!
最致命的质问来了!
宗楚客嘴角的冷笑,愈发得意。
这道题,无解。
承认,就是攀结党羽,图谋不轨。
否认,就是欺君罔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李多祚提拔上来的。
王缙(王秀)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陛下!罪臣冤枉!”
“罪臣与辽阳郡王,只有提携之恩,绝无私下授意!”
“这份奏疏,字字句句,皆是罪臣之心血!是罪臣身为大唐子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本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阁楼里回荡,带着一股悲愤的决绝。
宗楚客冷哼一声,正要开口驳斥。
李显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缙。
“哦?你的心血?”
“那你跟朕说说,你是如何‘心血来潮’,能预见千里之外的姚州,会生叛乱的?”
王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回陛下!罪臣在武库署当值,终日与故纸堆为伴。罪臣翻阅了自高宗朝以来,所有关于西南边疆的战报、图籍、风物志。”
“罪臣发现,姚州之地,民风彪悍,与朝廷素有隔阂。而近几年来,当地官员横征暴敛,屡屡上报祥瑞,实则早已民怨沸腾!”
“罪臣将三十年来的降雨、收成、赋税、兵乱数据一一比对,以星象之术推演,以人心向背为引,最终得出结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姚州之乱,不在天时,而在人和!若朝廷不加干预,三年之内,必生大乱!”
“而今年,就是最危险的一年!”
他没有说“明年”,而是说了一个更模糊,也更有冲击力的“三年之内”与“今年最危险”。
这番话,半真半假,有数据,有分析,甚至还扯上了玄学。
听得李显和宗楚客,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听过,有人能用这种方式来分析国事。
李显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好奇与欣赏。
“好一个不在天时,在人和。”
他追问道:“那你奏疏中所言,剿抚并用,以抚为主。若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见我朝退让,反而得寸进尺,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王缙(王秀)精神一振,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回陛下!仁德,是给愿意臣服的子民的。对于豺狼,只有长枪!”
“抚,是阳谋。是告诉天下人,我大唐有好生之德。若他们不识好歹,那剿,便是雷霆之怒!”
“罪臣建议,可派使臣携圣上诏书,前往安抚。但同时,命剑南道大军,于边境集结,整军备战,做出随时可以踏平姚州之势!”
“一手持橄榄,一手持利剑。让他们自己选!”
“是跪着,沐浴皇恩。还是站着,迎接天威!”
“轰!”
王缙的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在李显的心上。
好!说得好!
一手持橄榄,一手持利剑!
这才是帝王心术!
李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缙,就像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
宗楚客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想把王缙打成李多祚的党羽,可现在,皇帝分明已经把王缙看成了他自己的“天降奇才”!
李显沉默了许久,整个阁楼,落针可闻。
突然,他笑了。
“好一个王缙。”
“你很好。”
他转头看向高力士。
“传朕旨意。”
“宣节校尉王缙,才思敏捷,心怀社稷,特擢升为翰林待诏,入东宫,辅佐太子!”
“另,赐金百两,蜀锦十匹,宅邸一间!”
旨意一出,宗楚客的身体,猛地一晃。
王缙(王秀)的心,则在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翰林待诏!辅佐太子!
他不仅活下来了,还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
然而,李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王缙,朕听说,你与相王府上的一位故人,颇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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