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镇北城外，净化所。
这里，是王衡的“垃圾场”。
那些在矿场和工坊里，因为劳累、疾病、事故而倒下的倭人，都会被统一送到这里。这里没有医生，没有药物，只有一排排简陋的窝棚，和日益浓重的死亡气息。
对王衡来说，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作为“矿石”的价值，变成了需要处理的“炉渣”。将他们集中在这里，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在城里传播瘟疫，影响那些还能干活的“矿石”。
然而今天，这个绝望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文彦，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中年书生。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王家管事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与这里的肮脏和绝望，格格不入。
他是王澈亲自挑选，从扬州派来的“教化使”。
王衡陪着他，站在净化所的入口，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
“王先生，你确定要进去？”王衡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这里面，臭气熏天，疫病横行。”
王文彦并非是王家的血脉，才华和学问得到了王家的重用。
在家主发来的命令中，称王文彦此行，是为了寻找可以塑造的“战兵”。王衡对此嗤之鼻。
王文彦却仿佛没有闻到那股恶臭，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总督大人，在真正的将军眼中，没有老弱病残，只有放错了地方的人。”
他无视了王衡的劝阻，径直走进了净化所。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
窝棚里，地上，到处都躺着奄息的倭人。他们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在低声地哭泣，更多的人，只是睁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麻木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看到王文彦这个衣着光鲜的王家人进来，他们的眼中，是祈求是渴望，希望他可以把他们带离这里。
王衡的卫兵，习惯性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王文彦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人抬来了几大桶干净的清水，和几筐热气腾腾的麦饼。
“喝点水吧。”
“吃点东西。”
他亲自将一个麦饼，递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手里。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他不敢接。
王文彦没有勉强，他只是将麦饼，轻轻放在老人身边，然后走到净化所的中央，朗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理解我们。”
他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在外面正常地工作，正常的生活，还可以娱乐消遣，而你们只是因为身体虚弱、疾病甚至残疾，就被扔到这个等死的地方。”
他的声音，平静而坦诚，听见十分的亲切。
“你们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你们觉得自己才更应该是被重视被尊重那个。”
一些倭人的眼中渐渐有了光芒，他们觉得得到了理解，他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王文彦话锋一转。
“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是你们？”
“为什么，有的人和汉人一样生活，有的人可以去做监工，最差也可以充当劳动力，靠自己的双手挣来财富，而你们却只能在泥地里刨食，最终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
“为什么其他人健健康康，而你们却被疾病和痛苦折磨？”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这些倭人早已麻木的心里。
是啊，为什么？
这是他们无数次在深夜里，问过自己的问题。
“因为……”王文彦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痛苦而迷茫的脸。
“这是一种惩罚。”
“你们的身体，之所以会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你们的命运之所以会比别人更加坎坷。那是因为，你们的灵魂比别人，背负了更沉重的业。”
“业？”一个懂些佛理的倭人，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没错，就是业！”王文彦的声音，陡然提高，“是你们在无数次的前世轮回中，所犯下的罪业！杀戮、贪婪、嫉妒……这些罪业，像枷锁一样，捆绑着你们的灵魂，让你们在这一世，要用肉体的苦难来偿还！”
“你们的病痛，不是病痛，那是罪业在灼烧你们的灵魂！你们的饥饿不是饥饿，那是你们前世贪婪的果报！”
他的话像魔鬼低语一样，在这些早已被绝望和痛苦摧毁了意志的人们心中炸响。
他们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但他们愿意相信轮回，相信因果，他们来生还可以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王文彦的话，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为他们无尽的苦难，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我们之所以这么痛苦，都是因为……我们自己，有罪？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们心里滋生。
它将他们心中对待王家处事的不公平还有对待其他人生活的怨怼，悄然转化为了对自身“罪孽”的恐惧。
王衡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他听不懂王文彦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净化所里的气氛，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
那些倭人眼中的麻木，正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绝望和迷茫。
这个姓王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文彦没有理会王衡，他看着眼前这些被他的话，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悲悯。
他知道，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他已经成功地，将他们苦难的根源，从外部的“压迫者”，转移到了内部的“自身罪孽”。
现在，他要做的，是为他们指出一条“救赎”的道路。
一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挣扎着，伸出枯瘦的手，抓向王文彦的衣角。
他的声音虚弱，颤抖。
“大人……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还能被……拯救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文彦缓缓蹲下身，握住老人那冰冷的手，他的眼神悲天悯人，仿佛降临人间的神佛。
他凑到老人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当然可以。”
“救赎之路，不在来世，就在今生。”
“它，需要用你们的忏悔，来铺就，而王家就是来帮助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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