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菲鲁公主引发的风波,最终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被彻底平息。拉美西斯雷厉风行的手段,不仅稳固了王室的威严,更在无形中向整个底比斯乃至全埃及的贵族,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苏沫,这位来自异世的智慧女神,是他不容任何人触碰的底线。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如尼罗河泛滥期结束后般宁静而肥沃的时光。王宫内的暗流被暂时压制,政务上的革新在拉美西斯强有力的推动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苏沫终于得以从那些繁琐的宫廷斗争和迫在眉睫的危机中抽身,享受着这份偷来的、或许注定短暂的安宁。
夜,深沉如最上等的黑曜石,唯有星辰与月光,是这块巨大幕布上唯一的点缀。
王宫顶层的露天平台,是整座底比斯城最高的地方之一。白日里,这里是俯瞰帝国心脏的绝佳之地;而到了夜晚,它便成了距离神域最近的所在。汉白玉的石质地面在白天吸收了足够的热量,此刻踩上去依旧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晚风拂过,带着花园中睡莲与茉莉混合的清幽香气,轻柔地卷起苏沫长裙的裙角和拉美西斯束发的末梢。
两人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依偎在铺着柔软亚麻垫的长榻上。苏沫的头枕在拉美西斯的臂弯里,感受着他坚实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最能安抚人心的鼓点。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遥远时代的怀抱,产生如此深刻的眷恋。
“真美……”苏沫仰望着那片无垠的星海,由衷地感叹道。没有工业污染的古埃及夜空,璀璨得令人心惊。银河像一条由无数碎钻铺就的华丽长带,横贯天际,每一颗星辰都明亮得仿佛触手可及。
拉美西斯低头,看着怀中人被星光照亮的侧脸,她的眼眸中映着整片星河,比天上的星辰更加动人。他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掺了蜜的酒。
“在我们的神话里,这条明亮的‘长河’,是女神努特的身体。她用身躯笼罩着大地,这些星辰,便是她华服上的宝石。”他的手指抬起,指向夜空中的一片区域,“你看那一片,它们的光芒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也永远不会落下地平线。我们的祭司们称之为‘永不沉没的星辰’,他们说那是逝去法老们英灵的归宿,他们化作星辰,在神域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注视着他们的子民和后继者。”
他的声音里带着身为法老的骄傲,也带着对先祖的敬畏。苏沫听得入神,她能想象,千百年来,无数埃及人就是这样仰望着同一片星空,从中寻找慰藉与力量。这种跨越时空的连接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真好,”她轻声说,“有这样一群强大的先祖在天上看着,你一定感觉充满了力量吧?”
“以前是,”拉美西斯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但现在,我感觉更大的力量,源于这里。”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苏沫的心底泛起一阵甜蜜的暖流,正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
一股毫无征兆的、剧烈而冰冷的能量波动,猛地从她左手手腕上那只精致的蛇形手环处爆发开来!
那感觉,就像一根被冰冻了千年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入了她的腕骨!
苏沫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盘踞在她手腕上的黄金小蛇,那双作为蛇眼的红宝石,在深沉的夜色中,闪过了一道快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幽冷的微光。
这股能量波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没有即将穿越时那种强大的拉扯感,也没有传递信息时的温和。它更像一声警告,一声催促,甚至是……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丧钟。
那股极致的冰冷,以手环为中心,闪电般地蔓延开来。它顺着她的经脉向上攀爬,瞬间抽走了她整条手臂的温度,紧接着,那股寒意侵入心脏,让那颗正为爱人而温暖跳动的心脏猛地一缩!然后,寒流涌向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是……什么感觉?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不是要立刻离开,更像……像是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即将穿越的信号都更让她恐惧。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和恐慌。原来,离别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潜伏在这些甜蜜的日常之下,等待着一个时机,将她从美梦中彻底惊醒。
“怎么了?”
拉美西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怀中人瞬间的僵硬和战栗。他立刻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夜里凉吗?”
他低下头,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月光和星辉洒在她脸上,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添一层清冷的光晕,但拉美西斯还是看出了那份不正常的苍白。她的嘴唇,也似乎在瞬间失去了血色。
苏沫的心脏还在狂跳,那股冰冷的能量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经悄然退去,只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心悸的余韵。她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她抬起头,对他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风大了些,突然有点冷。”她找了个最寻常不过的借口,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戴着手环的左手,往自己的袖子里缩了缩,仿佛想隐藏那个带来不祥预感的信物。
拉美西斯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他伸出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那细腻的肌肤上果然带着一丝凉意。
“你的脸都凉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解下自己披在肩上的、织着金色丝线的披风,将苏沫连同她自己身上的长裙,一起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他身上那带着阳光和淡淡熏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驱散了那股从心底生出的寒意。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他问。
“嗯。”苏沫点了点头,将脸颊贴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心中的恐慌才被暂时安抚下去。她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属于他的温暖。
“你继续说,”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喑哑,“我想听……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她想抓住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温存,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抗那突如其来的、关于离别的预感。
回到寝宫,那盏用雪花石膏雕琢而成的莲花状烛台,正静静地燃放着柔和的光芒。阿尼娅早已备好了温热的、带着花瓣的洗澡水和舒适的丝质睡袍,正准备上前伺候。
“阿尼娅,你先下去吧,今晚我自己来。”苏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是,女士。”阿尼娅没有多问,行了一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为她关上了厚重的木门。
寝宫内瞬间恢复了寂静。
苏沫没有去沐浴,而是径直走到了雕花的木窗前,缓缓地坐了下来。窗外,月光如水,将庭院中的棕榈树影拉得细长。
她抬起左手,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着手腕上那只蛇形手环。黄金的蛇身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红宝石的蛇眼幽深莫测,仿佛隐藏着无数她无法洞悉的秘密。
之前那股冰冷的能量波动,虽然已经彻底退去,手腕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但那种仿佛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心悸感,却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无法逃避地意识到,自己终将离开。
离开拉美西斯,离开这个她投入了无数心血和情感的古老帝国,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未来。
而这个日子,或许已经不远了。
“我还能留多久?”她无声地问着自己,声音在心底回响,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更短?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立着的青铜镜。镜中的自己,穿着一身华美的埃及贵族女子的装束,长发被精心编织,点缀着细小的宝石和金环,肌肤在长期的调养下细腻而有光泽。这张脸,是她自己的,但这个形象,却又如此陌生。
恍若隔世。
是啊,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只是一个来自三千年后的过客,一个被偶然卷入历史旋涡的灵魂。她所拥有的一切,这份无上的尊荣,这份刻骨的爱情,都不过是向时间借来的梦境。
而现在,梦,似乎快要醒了。
巨大的不舍和担忧,像尼罗河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不是一个只懂得谈情说爱的普通女人,她的脑中,装着一个帝国的未来。
她闭上眼睛,拉美西斯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批阅文书时专注的样子,他面对敌人时冷酷的样子,以及……他看着她时,眼中那化不开的温柔与爱意。
“拉美西斯……”她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教给了他轮作法,推广了新作物,让他看到了充盈国库的希望;我教给了他新税法,让他学会了如何平衡贵族与平民的利益。
可这些,够吗?
她的脑海中,历史的长河奔腾而过。一个帝国的真正崛起,需要的远不止是富足的粮食和税收。政治的构架,军事的革新,外交的手腕,律法的完善,对人才的选拔与任用……还有那些潜伏在历史深处、未来必然会爆发的巨大危机——利比亚部落的骚扰,努比亚的叛乱,以及……那场几乎耗尽了新王国国力的、与赫梯帝国的世纪之战。
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要如何面对?
那些隐藏在内阁中的旧贵族,会不会在他推行新政时阳奉阴违?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会不会因为战功而滋生野心?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会不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扑上来撕咬这块肥肉?
一幕幕可怕的未来,如同梦魇般在她脑中上演。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将在她离开后,独自一人,屹立于王座之上,面对着无尽的阴谋、背叛与战争。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短暂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悲伤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决心,在她湿润的眼眸中凝聚、燃烧。
不行!
她猛地睁开眼睛,镜中的自己,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里面不再有迷茫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与急切。
我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离别的那一天到来!我不能就这样,带着满脑子的知识和对未来的担忧离开!
我必须在我离开之前,把我所有知道的、所有对他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他!
我要把我脑中的历史经验、政治智慧、军事策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他未来最坚固的铠甲,最锋利的武器!我要为他,为这个帝国,打造一个足以应对未来一切风暴的、稳固的基石!
哪怕我终将离去,我的智慧,我的思想,也要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守护着我的爱人。
第二天清晨,当拉美西斯精神焕发地走进书房时,惊讶地发现,苏沫早已等在了那里。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锐利而专注的气场。她的面前,不再是莎草纸文书,而是那张巨大的、用湿润泥土制成的军事沙盘。
“苏沫?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拉美
西斯走上前,习惯性地想从身后拥住她,却被她一个侧身避开了。
“拉美西斯,过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拉美西斯有些意外,但还是顺从地走到了沙盘前。他看到,苏沫已经用不同颜色的小石块,在沙盘上标注出了埃及与周边各国的势力范围,甚至连那些游牧部落的迁徙路线,都被她用细线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他立刻意识到,今天的苏沫,变了。
不再是像过去那样,等他遇到难题时,才像一位慵懒而智慧的猫咪般,偶尔给出几句点拨。今天的她,像一位严阵以待的将军,一位准备倾囊相授的导师。她开始主动地、系统地向他“提问”和“讲述”。
“赫梯。”苏沫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沙盘北部那片用红色石块代表的区域,开门见山,“我们都知道,它是埃及的心腹大患,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但你有没有想过,除了战争,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来削弱他们,为我们赢得更多准备的时间?”
拉美西斯皱起眉,他的思维立刻被拉入了苏沫设定的情境之中。作为一名天生的战士,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战争。
“赫梯人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任何妥协都只会被他们视为软弱。我认为,只有用我们最精锐的战车军团,在战场上彻底碾碎他们的主力,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这是他一贯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埃及将军的想法。
“战场上的胜利是必要的,但不是唯一的方法。”苏沫摇了摇头,木棍在沙盘上轻轻滑动,“赫梯是一个庞大的帝国,但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据我所知,许多被他们征服的小国和部族,对他们的统治心怀不满。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他们内部,寻找可以与我们合作的盟友?用埃及的财富和承诺,去支持他们发动叛乱,让赫梯人陷入内乱的泥潭?”
拉美西斯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寻找盟友……在敌人内部制造混乱……
这个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固有的军事思维!他之前从未这样想过!他的脑中只有战车、弓箭和方阵,想的是如何从正面击溃敌人。而苏沫,却为他展示了一片更广阔的、名为“政治”与“外交”的战场。
“还有,”苏沫的木棍转向了赫梯周边的几个用灰色石块代表的小国,“这些国家,他们同样生活在赫梯的阴影之下,对赫梯的扩张充满了恐惧。我们为什么不能派遣使者,与他们建立一个‘攻守同盟’?告诉他们,埃及愿意成为他们坚实的后盾,共同对抗赫梯的威胁。这样一来,赫梯在对我们动手之前,就必须先考虑自己漫长的边境线是否会烽烟四起。”
“建立同盟……”拉美西斯喃喃自语,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苏沫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门后的世界,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一个强大的君主,不仅要懂得如何挥舞拳头,更要懂得如何运用手腕,让敌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苏沫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她抬起眼,直视着拉美西斯的眼睛,继续引导着他,“现在,我们再来看国内。拉美西斯,告诉我,对于那些在尼菲鲁事件中摇摆不定的贵族,除了事后的赏赐和惩罚,你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从今往后,真正地、毫无保留地与你同心?”
这个问题,比如何对抗赫梯更加复杂和棘手。
拉美西斯陷入了沉思。他完全沉浸在了苏沫为他构建的这幅宏大的治国蓝图之中,并未察觉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抹因内心无法言说的紧迫感而点燃的、近乎急切的光芒。
他只觉得,今天的苏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魅力。她的智慧,像是尼罗河的源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让他无比沉醉,也让他对自己身为法老的认知,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颠覆与重塑。
一整个白天,书房成了他们的教室和战场。他们讨论了如何改革军事制度,如何建立更高效的情报网络,如何完善律法以巩固王权,甚至,苏沫还第一次向他提起了关于王位继承和分封制度的潜在弊端,那些足以在百年之后动摇整个帝国根基的隐患。
夜色再次降临。
拉美西斯却毫无倦意,依旧处在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白天学到的那些全新的知识和理念,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碰撞、融合,激荡出无数璀璨的火花。
他握着苏沫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中满是化不开的爱意与深深的憧憬。
“苏沫,”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满足与感慨,“我觉得我好像永远也学不完你脑中的智慧。你就像是智慧女神萨特的化身,总能给我带来无尽的惊喜。”
他顿了顿,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满怀憧憬地低语:“真好,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教我。”
一辈子……
听到这个词,苏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猛地一痛。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恐慌感,再次从心底浮现。
我们,没有一辈子了。
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伤感。她笑着点了点头,顺势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用这个亲昵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瞬间湿润的眼眶。
她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心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立下了一个庄严的誓言:
不,我们没有一辈子了。但是,我的法老,我发誓,我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为你,为我们的帝国,留下一个足够强大的、足以抵御未来一切风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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