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尼娅在隐卫统领卡恩面前一鸣惊人之后,一股微妙而积极的气氛在苏沫的寝宫内悄然弥漫。伊塞特等侍女不再将学习视为阿尼娅独有的、不可理解的特权,而是看作一种可能改变自身命运的途径。她们开始在阿尼娅的带领下,笨拙而认真地学习认字和计数。寝宫的夜晚,不再只有苏沫一人的孤灯,而是多了一片由星星点点的烛火汇聚成的、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光海。
苏沫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紧迫感。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将更多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火种,播撒下去。
这种紧迫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源于她身体最直接、最痛苦的警告。
随着她记录和传授的知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那缠绕在她手腕上的乌洛波罗斯蛇环,其反应也变得越来越剧烈和频繁。起初,那只是一种间歇性的、如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她“交易”的存在。但现在,它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灼热感,仿佛有一条熔岩构成的小蛇,正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的血肉和骨骼。
这天下午,底比斯的阳光依旧炽烈,透过王宫书房巨大的窗格,在光洁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莎草纸、墨水和阳光混合的干燥气息。
拉美西斯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木案前,神情专注地研究着一张苏沫刚刚绘制完成的图纸。那是一份关于改良尼罗河三角洲地区水渠灌溉系统的详细设计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复杂的符号、数字和精密的结构剖面。
“这里,”拉美-西斯修长的手指点在图纸的一处,“你设计的这个‘阿基米德螺旋泵’,结构如此精巧,真的能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地提到高处的农田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与好奇,这种完全颠覆常识的设计,对他而言,不亚于神迹。
“当然可以,”苏沫忍着手腕上传来的阵阵灼痛,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微笑,她走到他身边,指着图纸上的另一处解释道,“你看,它的核心原理在于‘旋转’和‘斜面’。水不是被‘提’上去的,更像是被一级一级‘骗’上去的。每一圈螺旋,都只是将水抬升一小段距离,但当它快速旋转起来,无数个‘一小段距离’连接起来,就能形成巨大的提升力。”
拉美西斯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正想追问更多细节,苏沫却突然停住了话语,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晕眩感如同黑暗的浪潮,猛地攫住了她。
她手腕上的乌洛波罗斯蛇环,在那一刻,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酷烈的灼热感轰然爆发,不再是缓慢的啃噬,而是一种狂暴的、毁灭性的冲击,顺着她的经脉,直冲大脑。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拉美西斯俊朗的侧脸、图纸上清晰的线条、窗外明亮的光影……所有的一切都碎裂成无数旋转的碎片,最终汇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蝗虫在同时振翅。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苏沫!”
一声惊恐的呼喊在耳边炸响。
在她的身体即将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刻,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闪电般地揽住了她。拉美西斯甚至来不及绕过木案,而是直接一个跨步,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他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那是一种怎样惊人的高温!绝非人体应有的温度,更像是在触碰刚刚从熔炉中取出的金属。
“怎么回事?!”拉美-西斯顾不得手掌上火辣辣的刺痛,他稳稳地抱住苏沫瘫软的身体,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嘶哑。
他焦急地撩开她宽大的白色亚麻衣袖,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那条平日里漆黑如墨、盘踞在她皓腕上的乌洛波罗斯蛇环,此刻竟通体透着一种妖异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仿佛其内部有滚烫的岩浆在无声地奔涌、沸腾。蛇首衔着蛇尾,构成一个完美的圆环,那双红宝石般的蛇眼,此刻正闪烁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邪异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凡人的无力。
而蛇环之下,苏沫原本光洁白皙的手腕,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淡红色烙印,边缘的皮肤微微泛起红肿,仿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持续灼烧。
拉美西斯的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一直知道这个手环很古怪,但从未想过,它竟会以如此酷烈的方式伤害她!
“苏沫!苏沫!你醒醒!”他轻拍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哀求,“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它在伤害你!”
苏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能让她稍感安心的力量。过了许久,那阵可怕的眩晕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她虚弱地喘息着,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着拉美西斯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和痛苦,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用那个他唯一能接受,也最能让他感到绝望的借口。
“我没事……拉美西斯,别怕。”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只是……只是神域的召唤,越来越强烈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拉美西斯的世界里炸响。他抱着她的手臂猛然收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神域的召唤……
这是一个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残忍的理由。它为她的到来赋予了神圣的光环,也为她的离去,预设了不可抗拒的宿命。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声“召唤”,不是通往荣耀神国的号角,而是来自冥府的催命符。
从那天起,一种无声的、压抑的默契,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在寝宫的每一个角落,网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第一个场景:霸道的晚餐**
这天傍晚,寝宫的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烤得外皮金黄、肉质鲜嫩的尼罗河鲈鱼,浇上蜂蜜和坚果的烤乳鸽,用十几种香料精心烹制的羊肉,还有色彩鲜艳的水果和甜点,每一道菜都极尽奢华,香气四溢。
苏沫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
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端上一小碗炖得烂熟的扁豆泥,这是她往日里比较喜欢的食物。
然而,就在苏沫准备拿起勺子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冷着脸拦下了那碗豆泥。
是拉美西斯。
他拿起桌上专门用来试毒的银勺,舀了一点豆泥放进自己口中,细细地品尝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太咸了。”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那名吓得脸色发白的侍女说,“而且放了太多胡椒。撤下去。”
“可是,法老陛下……”侍女惶恐地辩解道,“这是按照神女殿下以往的口味……”
“我说撤下去!”拉美西斯的声调没有提高,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从今天起,所有给神女殿下的食物,盐分减半,所有辛辣的香料一律不许放!去,给她重新做一份清淡的鱼肉粥,用今天刚捕的活鱼,只放一点点盐和橄榄油。”
“是,是!”侍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端着豆泥退了下去。
苏沫看着他这副霸道又紧张的样子,心中又暖又酸,忍不住开口劝道:“拉美西斯,你不用这样,我没那么虚弱。”
拉美西斯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偏执。
他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替她整理了一下肩上的披肩,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身体,现在比整个上下埃及的国库加起来还要重要。苏沫,别跟我争这个,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苏沫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用这种最笨拙、最霸道的方式,企图为我留住一丝一毫的生命力。*
**第二个场景:无声的守护**
夜,越来越深。
寝宫外的长廊上,隐卫统领卡恩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伫立在阴影之中。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动不动。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名新来的年轻隐卫正按例进行巡逻。或许是太过紧张,他腰间的佩剑与盔甲上的金属片发生了一次极轻微的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在以往,这最多只会换来卡恩一个警告的眼神。
但这一次,卡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从阴影中滑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名年轻隐卫的面前。
年轻隐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开口请罪,却看到卡恩那双冰冷如刀的眼睛。卡恩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利落的“割喉”手势。
那动作干脆、狠厉,充满了血腥的杀气。
年轻隐卫的身体僵住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接着,卡恩又用手指了指身后那扇紧闭的寝宫大门,再指了指长廊的尽头,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滚远点,再发出一点声音,就死。
那名隐卫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区域。
卡恩冷冷地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然后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从那天起,所有负责守卫寝宫的隐卫,都像是被集体割了舌头的哑巴,他们走路时会踮起脚尖,呼吸时会刻意放缓,整个寝宫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回声。
*我守不住她的生命,也拦不住神的意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剑,为她守住这最后的、不被任何人惊扰的宁静。*
**第三个场景:含泪的药膏**
寝宫内室,烛火摇曳。
苏沫躺在床上,假装已经熟睡。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但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却在微微颤动。
她能感觉到,阿尼娅正悄悄地走进房间,脚步轻得像猫。她跪在自己的床边,从一个小陶罐里,用手指挖出一些冰凉的药膏。
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凉意,很快就覆盖在了她滚烫的手腕上。阿尼娅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触摸一件最珍贵也最易碎的瓷器。
苏沫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能听到,阿尼娅在极力地、痛苦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小兽般的、被强行咽下去的呜咽声。
她是在哭。
突然,一滴温热的、小小的液体,滴落在了苏沫的手背上。
它不像冰凉的药膏,而是带着生命的温度。
是阿尼娅终究没有忍住的眼泪。
那一瞬间,苏沫的心像是被最锋利的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差一点就要睁开眼睛,将这个为她心碎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但她不能。
她能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快要死了吗?她怎么忍心用如此残酷的真相,去碾碎这个刚刚才在她手中绽放出光芒的、脆弱的灵魂?
她只能继续装睡,任由那冰凉的药膏和温热的眼泪,在她的手背上交织。这是她唯一能为阿尼娅做的事——用自己的沉默,来守护阿尼娅心中那份关于“主人会好起来”的、天真的希望。
*对不起,阿尼娅。我给了你看向世界的眼睛,却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
这压抑的、心照不宣的氛围,终于在一个黄昏,被夕阳壮丽的血色撕开了一道口子。
拉美西斯拉着苏沫,登上了王宫最高的露台。这里是整个底比斯城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全城,更能将远方那条被誉为“生命之源”的尼罗河,尽收眼底。
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了最绚烂的锦缎。金色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为雄伟的城池、巍峨的神庙、以及那条蜿蜒流淌的尼罗河,都镀上了一层壮丽而又凄美的金色。河面上,晚归的帆船点点,像是镶嵌在金色绸缎上的黑色珍珠。
风,带着一丝尼罗河畔特有的湿润气息,轻轻拂过,吹起了苏沫的长发和宽大的裙摆。
拉美西斯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圈禁在自己的怀里。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嗅着她发间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清香。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永远地定格下来。
许久,拉美西斯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破碎的祈求。
“苏沫,答应我……”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就算你回到神域,也要在天上……看着我。”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你看,这片土地,这座城,这条河……你触摸过的每一寸,你走过的每一寸,都会记得你。它们会替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这三个字,像一把最钝的刀,缓慢而又残忍地,割开了苏沫用尽全部力气才维持住的坚强。
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任由那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上。
那泪水,滚烫,仿佛能灼伤他的皮肤,也灼伤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残阳。
喜欢尼罗河畔的月光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尼罗河畔的月光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