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新顺王”庆典余温尚存,那场耗费巨资、极尽奢华的仪式,如同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乍看之下红光满面,内里却已是千疮百孔,危机四伏。
福王府内的觥筹交错与银安殿上的山呼万岁,掩盖不了这座城市肌体正在迅速坏死的现实。
苏俊朗心中那团因经济预警被无视而燃起的忧虑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他无法再安坐于军工坊内,仅仅通过冰冷的报表和下属的只言片语来感知外界的崩坏。
他必须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这一日,他拉上了同样忧心忡忡的李秀宁,两人换上最普通的粗布衣衫,用头巾稍稍遮掩面容,悄然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军工坊区域,融入了洛阳城喧嚣而混乱的街市之中,进行了一次微服探查。
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报告上的数字都更加触目惊心,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洛阳的街市,并未因“新朝”的建立而恢复生机,反而呈现出一种末世般的混乱与绝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物资短缺。
他们最先来到城南的粮市。
这里本应是城市活力的脉搏,此刻却如同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囚笼。
每一家尚在营业的米店门前,都蜿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排队的人们,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焦虑,手中紧紧攥着破旧的米袋或瓦罐。
他们如同久旱盼甘霖的禾苗,翘首以盼着那扇随时可能关闭的店门。
然而,希望渺茫。
店门大多紧闭,即便偶尔开启,也往往是伙计探出头来,有气无力地喊一声“今日无米”或“只有麸皮杂粮,价高量少”,随即引发一阵绝望的骚动和哭喊,店门又迅速关上,留下外面一片死寂的绝望。
有价无市,成了最残酷的现实。
布市、盐市的情况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糟糕。
曾经繁华的洛阳商业,已然凋零至此。
紧随其后的,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物价飞涨(恶性通货膨胀)。
造成短缺的原因并非绝对没有货物,而是价格已然飙升到了一个疯狂的程度,彻底摧毁了普通人的购买力。
苏俊朗在一家侥幸还有少量陈米出售的店铺外,看到了那块用木炭歪歪扭扭写就的水牌,上面的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石(约120斤)糙米,售价白银五十两!
这个价格,莫说是普通市民,便是军中的普通士卒,拿出闯王攻破洛阳后赏赐的全部银两,恐怕也买不到几斗米!
李自成大军抄没福王府和士绅家得来的金山银山,如同洪水般涌入市场,而社会生产几乎停滞,物资极度稀缺,导致货币急剧贬值,物价以恐怖的速度向上飙升。
金银的价值,正在被疯狂稀释。
士兵们发现,他们拼死搏杀换来的赏银,能买到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购买力急剧下降,心中的不满和恐慌悄然滋生。
最令人绝望的,是金融秩序的彻底崩溃和信任危机——
劣币横行。
市场上流通的,早已不是成色足、分量准的官银和制钱。
各路军队(甚至包括刘宗敏等大将的部下)为了捞钱和方便,私自熔铸了大量轻薄、掺假、字迹模糊的劣质铜钱,甚至还有铁钱、铅钱混杂其中,强行投入市场购买物资。
稍有成色的官银和足重铜钱,迅速被人们收藏起来(囤积居奇)或熔化重铸为劣币,进一步加剧了恶性循环。
交易变成了一场肮脏的博弈和欺诈。
卖家拼命抬价,只收成色最好的银子,且要反复验看、称重
买家则试图用最劣质的钱币蒙混过关。
争吵、厮打、乃至拔刀相向,在市场上屡见不鲜。
货币,作为交易媒介和价值尺度的基本功能几近丧失,市场信任荡然无存。
经济的血脉,已然栓塞、坏死。
这一切,最终汇聚成了日益沸腾的民怨。
排队的人群中,不再有“迎闯王,不纳粮”的期盼和感激,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咒骂、绝望的哭泣和麻木的沉默。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闯王来了,原以为能过上好日子,谁知米价涨上了天!”
“当兵的赏钱多,可那钱轻飘飘的,买个饼子都不够!”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对现实的失望和对未来的恐惧。
那些曾经对闯军抱有幻想的普通市民和底层士兵,发现口号中的“不纳粮”变成了现实中的“买不起粮”,巨大的心理落差正迅速转化为不满与怨恨。
这种情绪,如同干燥草原下的暗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只待一颗火星,便能燃成燎原之势。
苏俊朗和李秀宁默默走在混乱的街道上,周围的喧嚣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李秀宁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苏俊朗的衣袖,眼中充满了不忍与恐惧。
她救治过无数伤兵,见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却从未见过如此大面积、深入骨髓的社会性溃烂。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苏俊朗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粮店前那如同难民般的人群,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
他对李秀宁低声说道,声音沙哑而沉重:
“秀宁,你看…这就是只破坏、不建设的必然恶果。
我们…他们,抢来了金山银山,砸碎了旧有的坛坛罐罐,却没能建立起任何新的秩序。
货币不过是符号,真正的财富是粮食,是布匹,是人所创造的价值。”
他指了指那些在士兵看守下依旧空空如也的粮店,又指了指那些手持劣钱、满面愁容的百姓和军卒:
“我们释放了货币的洪水,却没有增加一粒米、一尺布。
结果就是,钱不如纸,人心惶惶。
经济规律,是客观存在的,它不会因为刀枪的威逼或者‘新顺王’的名号而有丝毫的改变。”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与先知般的悲凉。
他看到了问题的根源,却无力改变决策者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辆巨大的战车,沿着错误的轨道,加速冲向深渊。
这次市井之行,如同一次冰冷的社会解剖,将大顺政权华丽外袍下的脓疮与溃烂,血淋淋地展现在了苏俊朗和李秀宁面前。
经济的崩溃,远比任何军事上的失利都更加致命,因为它直接瓦解着统治的根基——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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