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在旅馆餐厅见到了陈教授。他是位清瘦矍铄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学术气质浓厚,但眼神温和,并无迂腐之气。
“张先生,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吧?”他热情地与我握手,语气诚恳,“罗老哥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你,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说你是年轻一代里极少有的、能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人才。”
“陈教授您太客气了,叫我星野就好。罗嗲过奖了,我只是对这些民间传承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而已。”我连忙谦逊地回应,心中对罗嗲的“包装”暗自好笑。
我们取了简单的早餐(清粥小菜,搭配一杯浓郁的台湾奶茶),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寒暄几句后,陈教授很快进入了正题:“星野,你的研究提纲我看过了,很有见地,切入点非常巧妙,将地缘、自然崇拜与民间信仰结合起来,这确实是理解本地区文化精髓的关键。不知道你这次来,对哪方面的田野调查最感兴趣?”
我喝了一口奶茶,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阿维昨天提到的信息入手:“谢谢教授。我确实对山林信仰,尤其是古老树木崇拜这方面很感兴趣。听说阿里山地区在这方面保留了很多古老的传承,而且……似乎最近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传闻?”我小心翼翼地引出话题。
陈教授扶了扶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学者特有的探究光芒:“哦?你也听说了?消息传得还真快。”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有些深邃,“阿里山的神木群,确实是研究的宝库。那些千年红桧,历经沧桑,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者。当地的邹族人视它们为守护神,有着一整套丰富的祭祀文化和禁忌传说。”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至于最近的所谓‘怪谈’……学术界通常持谨慎态度。集体幻觉、心理暗示、特殊的声光现象,都可能造成类似的传闻。不过……”他话锋一转,显示出开放的态度,“民间智慧往往也蕴含着某些我们尚未理解的真相。尤其是邹族人的古老传说,很多都与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紧密相关,不能简单以迷信视之。”
“邹族?”我适时表现出好奇。
“是的,阿里山地区最主要的原住民族群之一。”陈教授解释道,“他们有着非常独特的宇宙观和精灵信仰(hitsu)。认为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皆有灵性。尤其是那些巨大的神木,被认为是祖先灵魂的寄托之地,或者与特定神灵沟通的媒介。他们传统的‘mayasvi’(战祭)、‘homeyaya’(小米祭)等重大祭典,都与祈求神灵保佑、感谢自然馈赠密切相关。”
hitsu(精灵)、mayasvi(战祭)……这些陌生的词汇背后,是一个与自然深度绑定、拥有悠久历史的文明体系。我隐隐感觉,台湾的天字盒残片,很可能就与邹族的这些古老信仰和圣地有关。
“听说……有些游客会在神木区迷路,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我继续追问。
陈教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类报告确实时有发生,多集中在特定的区域,比如‘桧谷’深处,或者某些不对普通游客开放的传统领域附近。邹族人自己对此有他们的解释——他们认为是‘hitsu’在提醒外人不要擅闯圣地,或者是森林本身的‘呼吸’和‘低语’,只有心静之人才能偶尔听见。”
森林的呼吸和低语?这描述与我感知到的“迷茫波动”何其相似!
“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地质或磁场现象导致的?”我尝试从“科学”角度引导。
“不排除这种可能。”陈教授表示认可,“阿里山地质构造复杂,存在特殊的矿脉或磁场异常点是有可能的,或许会影响人的感知和方向感。但这仅仅是猜测,需要实地勘测数据支持。”他叹了口气,“可惜,那些区域大多是生态保护区和原住民传统领地,申请深入研究的程序非常复杂且敏感。”
他看了看我,眼中带着一丝鼓励和告诫:“星野,如果你真想深入了解,参加完研讨会后,可以随参访团去阿里山看看。但切记要尊重当地的文化和禁忌,不要擅自脱离指定路线进入未开放区域。邹族人对外来者虽然大多友善,但对冒犯他们传统和圣地的行为是非常警惕的。”
“我明白,谢谢教授提醒。”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话证实了我的许多猜想,也指明了潜在的风险和界限。
早餐结束后,陈教授因为还有课先离开了。阿维则留下来,负责带我熟悉一下台北市区,并为后天的研讨会做准备。
走在台北的街头,穿行于现代化的高楼与古老的庙宇之间,我的心思却早已飞向了那片云雾缭绕的绿色山峦。
邹族的圣地、神秘的hitsu、能让人迷失的森林、以及星图中那棵巨大的树影和祭祀的人影……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阿里山深处。
研讨会还有两天。我不能干等。
下午,我以“搜集资料”为由,婉拒了阿维的继续陪同,独自一人回到旅馆房间。关上门,我再次将心神沉入星图。
这一次,我有了更明确的目标——阿里山,邹族圣地。
翠绿色的光点依旧在缓缓移动,但其核心区域变得更加清晰。那棵巨树的虚影旁,祭祀的人影似乎更多了,他们环绕着巨树,跳着某种古老的舞蹈,吟唱着听不清词句却充满力量的歌谣。而在那巨树的根部深处,我仿佛看到了一点更加深邃的、与玉符和主盒同源的翠绿光华在隐隐闪烁!
就是那里!
但如何接近?陈教授已经明确告诫不要擅闯圣地。
或许……可以从了解邹族文化本身入手?如果能获得他们的认可,是否就能被允许接近圣地?
我想起了罗嗲。他的江湖关系网,是否能延伸到台湾的原住民部落?
我立刻拨通了罗嗲的电话。
“星野仔?到台湾了?一切顺利吗?”罗嗲的声音很快传来。
“到了,罗嗲。这边情况有点复杂。”我快速将阿里山和邹族的情况说了一遍,“……所以,硬闯肯定不行。您那边……有没有可能联系上阿里山邹族部落里,比较说得上话、又相对开明的人?哪怕只是先建立一点联系也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罗嗲才缓缓开口:“台湾的山地部落……咯就有点超出老子的业务范围了嘞……”他似乎在极力思索,“等等……好像……以前跑船的时候,认识一个基隆的老船长,他婆娘好像是阿里山邹族出来的……几十年没联系了,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
一丝希望!
“麻烦您了,罗嗲!任何一点线索都可能帮上大忙!”
“我试试看吧,莫抱太大希望啊!找到了我让他直接联系你!”罗嗲说完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显然是去翻他那本传说中的“江湖通讯录”了。
放下电话,我深吸一口气。
等待罗嗲消息的同时,我也不能闲着。我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搜索一切关于邹族文化、禁忌、传说,尤其是关于他们的圣树和祭祀仪式的公开资料。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未来沟通的桥梁。
窗外的台北华灯初上。
一场与现代学术和古老部落信仰交织的冒险,即将在阿里山的云雾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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