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映照恐惧的镜壁水域，楼船驶入一段相对平缓的河道。穹顶的水母星光明亮了几分，将四周嶙峋的钟乳石映照得如同琉璃雕琢，水声潺潺，静谧非常。然而，船上无人有心思欣赏这番景致，方才幻境中经历的绝望与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缠绕在心头，气氛沉闷得近乎凝滞。
青澜垂着头，坐在船舷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甲板的缝隙。那冰镜中灼璃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知道那是幻象，阿姊明明就好端端地站在船头，气息虽弱，却平稳依旧。可那股瞬间攫住他心脏的冰冷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暴怒，却真实得让他此刻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他偷偷抬眼，看向那道清冷的红色背影。阿姊总是这样，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动容，再危险的境地，她也只是淡淡地看着，然后随手破去。强大得……让他觉得遥远。
要是……要是那幻象成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不会的！他绝不允许！
一股灼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丹田升起，脖颈侧面的青鳞再次浮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隐隐有细密的电光在鳞片边缘流转。怀中的定魂星髓传来一阵急促的清凉，试图安抚，却如同杯水车薪。
灼璃虽未回头，却清晰地感知到了身后那骤然变得躁动、混杂着恐惧与怒意的龙血气息。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青澜脖颈上那片异常清晰的青鳞。
“心魔已生，自己压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关切，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青澜猛地抬头，对上她清冷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阿姊，他因为一个幻象就怕得差点失控吗？太丢脸了！
他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努力回忆灼璃教导的静心法诀。然而，那血色的画面如同鬼魅，总在他即将入定时猛地窜出，搅得他灵力紊乱。
就在这时，前方河道再次出现异状。两侧的石壁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变成了无数面巨大、光滑、不断扭曲蠕动的血肉之壁！壁上睁开无数只惨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楼船，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同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中间夹杂着灼璃身上那独特的、带着一丝焦火气的冷香——但这香气在此刻闻起来，却如同死亡降临前的昭示！
“阿姊小心！”青澜几乎是脱口而出，想也不想地就要冲上前。
“站着别动。”灼璃喝止了他，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蠕动的血肉墙壁和惨白的眼睛，“依旧是幻象，更深层的惑心之术，引动你心中残留的恐惧罢了。”
她指尖一缕狐火燃起，正要如法炮制，找出阵眼破之。
然而，青澜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眼中，那些惨白的眼睛正流出汩汩鲜血，血肉墙壁上浮现出灼璃被无数利刃贯穿、苦苦支撑的画面，那血腥味与冷香混合，几乎让他窒息！
“假的……都是假的！”他低吼一声，双眼不知何时已彻底化为冰冷的竖瞳，暗金色的光芒大盛！周身雷光不再受控，轰然爆发，银色的电蛇狂乱舞动，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一股远比之前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龙威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震得船体嗡嗡作响！
“青澜！”云崇等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那被雷光包裹的少年。
灼璃眉头紧蹙，她能感觉到，青澜此刻的情绪波动极大，龙血在恐惧与愤怒的刺激下近乎沸腾，若再强行压制，恐有爆体之危！
“既然压不住，那便宣泄出来。”她当机立断，改变了策略，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青澜混乱的识海中，“用你的眼睛看清楚！何为真，何为假！用你的力量，把你看到的‘虚妄’，给我彻底轰碎！”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点燃了引信！
青澜猛地抬头，竖瞳中金芒爆射，死死锁定那不断浮现灼璃遇险画面的血肉墙壁！所有的恐惧、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纯粹、最暴烈的毁灭意志！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龙吟，周身狂舞的电蛇骤然向内收缩，凝聚于他右拳之上！那不再是凝练的电芒，而是一团极度压缩、内部闪烁着毁灭性白光的雷球！拳头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哀鸣！
“破！”
伴随着一声嘶哑的怒吼，他猛地一拳挥出！那凝聚了他所有情绪与力量的雷球，如同陨星般砸向那面血肉墙壁！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最蛮横、最直接的力量倾泻！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洞中回荡，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怒龙出海，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片蠕动的血肉墙壁、惨白的眼睛、以及所有令人作呕的幻象，尽数湮灭！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震得整个河道水浪滔天，楼船剧烈摇晃，穹顶的水母光芒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当白光与烟尘缓缓散去，众人骇然看到，前方的石壁被硬生生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焦黑窟窿，边缘还有雷光闪烁，露出后面真实的、粗糙的岩石。所有幻象，荡然无存。
青澜半跪在甲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周身的雷光渐渐敛去，竖瞳也恢复了原状，只是脸色苍白，显然这一击消耗巨大。但他抬起头，看向那片被自己亲手轰碎的“虚妄”，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他转头，看向依旧立于船头、衣袂在能量余波中飞扬的灼璃。
阿姊还站在那里，完好无损。
他咧开嘴，想笑一下，却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滑稽。
灼璃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莽撞。”
青澜嘿嘿傻笑两声，没力气反驳。
灼璃伸出手，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一股温和的灵力渡入他体内，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不过，毁得还算干净。”
她目光扫过那片焦黑的石壁，又望向幽深的河道前方。
经此一遭，这“千幻迷心阵”的核心恐怕已被青澜这误打误撞的全力一击损毁，后续路程当能顺畅不少。只是……
她看着青澜那双恢复清澈、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坚毅的眸子。
这崽子心中的执念，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这次是因祸得福，借愤怒冲破了心障，但若控制不当，这股执念与龙血的力量，未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楼船缓缓驶过那片焦黑之地，继续深入。
而在那被轰碎的石壁后方，幽暗的阴影里，一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如同水渍般的暗色痕迹，悄然渗入岩石缝隙，消失不见。那痕迹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噬魂宗同源，却更加阴邪诡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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