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狼嚎与风啸中剧烈颠簸，像片随时要散架的破叶子。
青澜还僵在原地，灼璃那两行血泪仿佛烙在了他视网膜上，烫得他脑仁生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灼璃却已经不再看他。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船头操控飞舟的清虚真人。肩头的伤因为动作又渗出血来，在素色衣袍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
“真人，”她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仿佛刚才流泪的不是她，“请在前方落凤坡停下。”
清虚真人操控飞舟的手一顿，猛地扭头看她：“小狐狸你疯了？那是处绝地！下去就……”
“我知道。”灼璃打断他，唇角甚至扯出个极淡的弧度，“劳烦您……再帮我最后一次。”
她的眼神太静，静得像一潭死水。清虚真人盯着她看了片刻，花白的胡子颤了颤，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反对。
飞舟调转方向，朝着远处一片赤红色的山崖俯冲而去。
青澜心头莫名一慌，强撑着站起身：“去那儿干什么？嫌死得不够快？”
灼璃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山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翻飞，像是随时要羽化登仙而去，又像是要一头栽进那无底深渊。
“闭嘴。”她只回了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落凤坡，传说中上古神凰陨落之地。山石皆是赤红色，寸草不生，只有终年不散的罡风如刀般刮过，带起鬼哭般的呼啸。
飞舟艰难地降落在崖顶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甫一落地，周遭的罡风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撕扯着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灼璃率先走下飞舟，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她走到崖边，俯瞰着下方翻涌的云海，赤色山崖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巨兽张开的咽喉。
青澜跟在她身后，体内的魔种因为这地方浓郁的荒古死寂之气而隐隐躁动。“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忍不住又问，心底那股不安越来越浓。
灼璃终于转过身。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痛，有悔，有不舍，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青澜，”她轻轻唤他，像很久以前哄他睡觉时那样，“你是我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
青澜怔住。
“我把你从一条小不点的蛇，养成现在这般模样。”她继续说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罡风的嘶吼，“我教你识字，教你修行，教你做人的道理……虽然，好像教得不太成功。”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生气时骂过你，罚过你，也……伤过你。”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曾被九命灯穿透，“但我从未后悔捡你回来。”
青澜喉咙发紧，金瞳里的墨色翻涌不定。
“可现在，”灼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肃杀，“我不能再看着你走下去了一—那条成魔的路。”
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凝聚起一点极其凝练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威压，让青澜体内的魔种都为之战栗。
“清虚真人要除魔，是为苍生。”灼璃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他眼底，“而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是作为一个失败的师尊，来做最后一件……能为你做的事。”
青澜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想封印他！
趁他尚未完全堕魔，趁这落凤坡绝地的天然禁制可以压制魔气，将他永远封禁于此！
“你休想！”他低吼一声，寂灭魔雷本能地炸开，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束缚！
可灼璃的动作更快！
她指尖那点金光骤然暴涨，化作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金色符文，铺天盖地地朝着青澜罩下！那些符文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怀抱，却又冰冷如铁，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以吾九尾血脉为引，借落凤残垣为凭……”灼璃的声音在罡风中显得空灵而悲怆，每一个字吐出，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封尔魔骨，镇尔神魂……于此崖底，非天地倾覆，不得出！”
“不——！”青澜发出困兽般的咆哮，魔气疯狂冲击着金色符文。他能感觉到那封印之力正在强行剥离他与魔种的联系，将他所有的力量，连同意识，一起拖向无边的黑暗。
他看着站在符文光芒之外的灼璃，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施展这等禁术对她亦是极大的负担，甚至可能……伤及根本。
为了封印他，她竟不惜做到这一步？
是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还是因为……他那句“回不去了”？
剧烈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他死死地盯着她，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灼璃……你狠……你真狠……”
金色符文彻底收拢，化作一个巨大的光茧，将青澜层层包裹在内。光茧缓缓沉入赤红色的崖壁，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崖顶呼啸的罡风，以及站在原地，身形摇摇欲坠的灼璃。
她看着青澜消失的地方，许久，许久。
终于，她抬手，狠狠抹去唇边的血迹，还有眼角那末于无形的湿润。
转身，看向一直沉默旁观的清虚真人，声音沙哑：
“走吧。”
清虚真人复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恢复原状的崖壁，欲言又止。
而两人都未曾察觉，在那光茧沉入崖壁的瞬间，一丝极其隐晦的漆黑魔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渗入了地脉深处。崖底翻涌的云海之下，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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