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狼族是撤了，留下了一地狼毛和几摊不甚美观的血迹，还有被糟蹋得更加不成样子的幽谷。
狐族援兵们开始七手八脚地收拾残局，主要是把还能用的、没被魔气污染太厉害的东西扒拉出来，顺便把那些看着就晦气的狼毛扫到一边。几个擅长医术的老狐狸围着灼璃，又是搭脉，又是渡灵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胡月（正牌货，为了方便，以后都叫她胡月）急得在旁边直搓手：“怎么样？我师尊她……”
一个胡子比身子还长的老狐狸收回手，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本源枯竭，灵脉寸断，神魂涣散……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呃，一股执念撑着。这伤势，老夫行医八百年，头回见这么瓷实的，跟用糨糊粘起来的破碗似的，碰一下都怕它散架。”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母狐狸补充道：“此地不宜久留。幽谷灵脉已毁，死气、魔气混杂，于疗伤百害无一利。需得尽快寻一处清净温和的灵地，徐徐图之。”
胡月一听，小脸垮了下来。清净温和的灵地？这年头，好地方不是被大门派占了，就是被大妖圈了，她们现在一穷二白，还拖着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师尊，上哪儿找去？
她瞅了瞅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那根木簪上的灼璃，一咬牙，一跺脚：“走！我知道个地方！”
她说的，是北边三千里外的一处隐秘温泉山谷。那是她小时候贪玩，追一只会发光的蝴蝶无意中发现的，连族里地图都没标注。地方不大，但灵气还算温和，最重要的是——偏！鸟不拉屎的那种偏！
事不宜迟。
胡月指挥着族人们做了个简易的……呃，担架？说是担架，其实就是把几根还算结实的木头用藤蔓绑在一起，上面铺了点柔软的干草。她小心翼翼地和几个族人一起，想把灼璃挪上去。
碰到灼璃手臂的瞬间，胡月心里咯噔一下。
冰。刺骨的冰。完全不似活人。
灼璃没有反抗，任由她们摆布。只是在被抬起，视线掠过那片石岩自爆留下的焦黑大坑时，她搭在“担架”边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离开幽谷的过程，安静得有些压抑。
狐族众人沉默地护卫在周围，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踪。胡月走在最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担架上的师尊。
灼璃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彻底封闭了对外界的感知。只有在她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或者无意识地将手按向心口时，胡月才能感觉到，那具看似沉寂的躯壳里，正进行着怎样痛苦的拉锯。
她们穿过枯死的山林，越过污浊的溪流。每远离幽谷一步，胡月就觉得心里空落一分。那是她长大的地方，虽然现在只剩一片废墟，可……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三千里路，对于修行者不算远，但带着一个重伤员，又不敢大张旗鼓地飞行，只能靠两条腿和一点低空遁术，硬是走了七八天。
期间，灼璃醒过来几次。
一次是在深夜宿营时，她忽然睁开眼，看着跳跃的篝火，喃喃了一句：“……该添柴了。”
胡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幽谷里那棵被她用灵力维持燃烧了几百年的“长生火”，怕是已经熄了。
还有一次，路过一片竹林时，她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手指虚弱地指向竹林深处：“……笋……那小子……爱吃……”
胡月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青澜确实爱吃笋，尤其是她亲手腌的酸笋。可现在，哪还有心思弄这个？
终于，在第九天傍晚，她们抵达了那处温泉山谷。
山谷隐匿在群山褶皱里，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确实隐蔽。谷内不大，中间一汪温泉冒着丝丝热气，周围长着些喜湿的灵草，空气湿润，灵气虽不算浓郁，但胜在平和。
胡月长舒一口气，指挥着族人将灼璃安置在温泉旁一处干燥的洞穴里。
“好了，到了，师尊，我们安全了。”她一边整理着铺盖，一边絮叨，像是在安慰灼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您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我守着您，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灼璃靠坐在铺了干草的石壁旁，目光落在洞穴外那汪氤氲着热气的温泉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胡月忙前忙后，布置好简单的防御结界，又检查了带来的药材，这才稍稍安心。她坐到灼璃身边，看着师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心里堵得难受。
“师尊……”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哽咽，“您……您要快点好起来啊……幽谷……我们以后还能再建一个的，对吧？等您好了，我们去找最好的木材，最亮的琉璃瓦……把葡萄架也重新搭起来，比之前的还结实……”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编不下去了。
灼璃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依旧空洞，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死寂，多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水中月影般的……疲惫。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轻轻放在了胡月的头顶。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却让胡月瞬间僵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这是出事以来，师尊第一次……主动碰触她。
灼璃的手在她发顶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慢滑下，指尖无意间拂过那根刻着“澜”字的木簪。
她什么也没说，又重新转过头，望着洞外的温泉，目光渐渐涣散，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耗尽了所有力气。
胡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洞穴里只剩下温泉咕嘟冒泡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狐族守卫巡逻的轻微脚步声。
而在胡月没有注意到的角落，灼璃垂落在地面的袖口旁，一株靠近温泉、原本生机勃勃的翠色灵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枯萎、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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