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中。
皇帝闲暇时,常命人在御花园设小案,摆上清酒与果。曹植奉召入宫,衣着整洁,带几卷诗稿。
献帝手执一枝海棠,随意抛问:“子建,你可为朕咏此花?”
曹植执笔不假思索,缓缓吟出:
“海棠映朝日,花影动金波。
借问东风意,何时至玉阡。”
皇帝听得哈哈一笑:“果然信口成章!”便命乐工随之谱调,当场唱起,宫人亦跟着轻声和。场面温雅,宛若闲集。
一日,皇帝设棋局,命曹植对弈。曹植并非棋道高手,落子常有纰漏。
献帝却笑道:“子建,你诗句高妙,却在棋上露怯。”
曹植拱手一笑:“棋有局限,诗无涯远。臣以拙棋伴君,胜负皆可喜。”
皇帝怔了片刻,随后大笑:“好个‘胜负皆可喜’,这便是朕要的伴读之意。”
从此,棋局不再论输赢,反成皇帝与曹植清谈的契机。
偶有夜宴,皇帝小酌微醺,常命曹植即席赋诗。
一次,殿内灯火摇曳,皇帝抬头望月,叹道:“朕困于宫阙,不能四出。子建,你若作游侠,今日应在何处?”
曹植朗声答:
“明月照广陌,轻骑逐长风。
心随天地远,影伴一壶中。”
皇帝听罢,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仰头痛饮,叹道:“朕虽为天子,却羡慕你胸中这份自在!”
曹植心中一震,悄然记下——皇帝并非全无情趣,只是困于权力与疑心之笼。
有时皇帝批阅章奏疲倦,会随意把奏折推到曹植案前:“子建,你读读。”
曹植只是读,不多评议,只偶尔提一句“此处辞句重复”“此事可用简章”。
皇帝却因他的谨慎而欣慰:“你既有才,却不逾矩。如此,朕用你可安。”
皇帝爱听《诗经》,曹植便常以《关雎》《蒹葭》为引,接着即兴写几句新诗。
皇帝病时,曹植陪坐,写下“愿为君王药石,愿为君王扇枕”之句,虽带文饰,却令皇帝莞尔。
皇后偶尔也来旁听,笑称:“子建在殿中,陛下连酒都少饮几杯。”
渐渐地,宫中人都知道:若皇帝心情烦闷,召子建入宫一坐,总能舒展几分。
建安十三年春,夜幕笼下洛阳。曹府偏厅灯火通明,案几上摊着江淮水脉的地图,铜灯映出波涛般的影子。
曹操披着青袍,神色凝重,缓缓抚图:“北方既平,唯东南未定。孙权据江东。诸君,江东之策,当如何?”
厅内众谋士一时沉默,只有火焰轻跳。
荀彧最先开口,语声温和:“主公,孙策骤亡,孙权年少,未必能久持。若以恩信怀之,示之以厚礼,待其羽翼未成,或许自归。”
话音未落,郭嘉摇扇笑道:“文若,你这是‘待兔之计’。孙权虽少,却非庸人。江东地险兵富,若任其十年养锐,只怕今日小儿,明日成虎。”
荀彧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程昱叩指于案,沉声道:“奉孝言虽快,但急攻未必可取。江东以水军为长,我军习陆不习舟,仓促南征,只怕反蹈覆辙。”
郭嘉闻言一笑:“仲德这是怕水。兵者,胜在机速。若主公犹豫,反失良机。”
这时贾诩忽插话,语气冷淡:“诸君皆欲与东吴直接较量,可曾想过刘表?彼时若使江东与刘表互相疑忌,我军可坐收其利。何必亲自下水?”
荀彧摇头:“文和此计,恐一时可行,久则失控。刘表善揽人心,若他与孙权结好,反成祸胎。”
荀攸轻声而稳:“文若言归附,奉孝言速取,仲德言稳,文和言坐观。其实可合而用之。练水军以备不时,怀柔以安其心,离间以挫其势,皆不可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厅内议声热烈。郭嘉和程昱还为“速攻”与“稳守”争得面红耳赤。
曹操负手而立,目光却落在地图上的长江一线,神情深沉。
赤壁……烈火焚舟,乌烟蔽日。
上一世,我满盘皆输。今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胸口微微发紧,他强压下心绪,转身喝止争执:“够了!诸君所言,各有可取。此战非一时可定。”
众人拱手称是,厅内渐渐静下。
荀彧缓声补上一句:“主公,只要守住中原,江东不敢轻动。此事不必仓促。”
郭嘉却依旧摇扇低笑:“但愿孙权真如文若所料,不然十年后,东南只会更难。”
曹操目光掠过每个人,最终缓缓落在地图上长江的弯折处,喃喃道:“江东……不可不虑。”
偏厅众人渐散,只余灯火半盏。廊外风声吹动竹影,若隐若现。
曹操负手而立,背影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峭。荀彧没有立刻离开,只静静站在一旁。
良久,曹操缓声道:“平慧,还记得当年你我辩论兵与礼么?”
荀彧一怔,轻笑:“怎会忘?你说兵者不外乎强弱之争,我却言治世之本在于礼。后来……你弃笔从戎,我却入仕从政。”
曹操微微颔首,眼底浮出一丝怀旧:“世道推人,各有路途。今日我立于此,却仍会想,那时若循你之言,只以礼法治天下,是否比如今……更安稳些?”
荀彧看着曹操的背影,心中微震。多年辅佐,他很少见曹操露出这种迟疑与脆弱。
荀彧沉声答:“主公,治世与乱世异也。今日若无你横扫群雄,天下已碎裂矣。礼法,须先有安定方能立足。”
曹操缓缓转身,眼神复杂:“可若天下过早一统,帝室与世家岂能容我曹氏?我恐未得安定,先有祸端。”
荀彧心口一紧,瞬间明白主公所忧:那是对“功高震主”的隐忧。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而坚定:“平思,你心中所虑,我也知之。但想想往昔。党锢之祸时,多少清议之士横遭屠戮。我们少年皆以为清议可救天下,结果如何?若无你今日之功,他们早化白骨尘土。世道已推你上来,你唯有担之。”
曹操怔怔望着荀彧。灯火摇曳,映出荀彧清瘦却坚定的面容。
曹操忽然一叹,压低声音:“平慧,你知我心。我并非真贪天下,只是怕曹氏百年之后,被人视作篡逆,重蹈董卓、王莽之辙。”
荀彧目光微动,缓缓答道:“平思,你不同。董卓残暴,王莽虚伪。你所行虽多用权术,却始终不忘安民。百姓心中自有公论。”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带着深情与笃定:“若你愿收锋,愿留余地,天下人自然记得你是治世之功臣,而非篡国之贼。此事,我荀彧愿以身作证。”
曹操心头一震,望着荀彧的眼神,既感慰藉,又有一丝酸涩。
烛火渐暗,二人相对而坐。
曹操缓缓举起酒壶,为荀彧斟满,语声低沉:“平慧,幸得有你。无论来日是明主辅臣,还是乱世奸雄,只要你在,操心中便不至孤寂。”
荀彧执杯而起,郑重一拜:“愿与主公共度风浪,直至海晏河清。”
两杯相碰,清声脆响,却在夜深的廊庑间久久回荡。
次日清晨,洛阳仍笼着薄雾。曹操在府中后园踱步,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却心不在焉。
忽然,一阵轻笑声传来:“主公,昨夜与文若议到深夜,可是心下仍不得安眠?”
曹操抬眼,只见郭嘉正倚在松树旁,手里摇着折扇,神情慵懒,眼神却锐利。
曹操微微一笑:“奉孝,你一向夜饮无度,竟也知我未眠?”
郭嘉摊手,笑得不羁:“昨夜灯火不灭,我怎会不知?你与文若对坐,必是谈些‘收锋藏锐’的大道理罢?文若之言,温润有余,却难破你心结。”
曹操挑眉:“哦?那依你看,我心结为何?”
郭嘉摇扇,眼神灼灼:“主公怕的,不是东吴,不是刘表,而是……天下过早归心。若一统太快,帝室疑你,士族忌你,你曹氏反而危矣。是不是?”
曹操心口一震,面色一凝。他昨夜只敢在荀彧面前隐约道出,如今却被郭嘉一语点破。
他低声道:“奉孝,你果真洞我肺腑。”
郭嘉大笑一声:“这有何难猜?主公自官渡大胜后,眉眼间常有迟疑。人道你喜功,其实你最怕的是功成之后。”
郭嘉收敛笑意,扇子轻合:“主公,我知文若愿你藏锋,以安世道。但我郭嘉却说:你若真藏锋,便会被江东小儿与世家士族暗中蚕食。与其忧惧未来,不如趁今日锐不可当,一举定之!”
曹操缓缓摇头:“你言虽快,却未思我曹氏百年之后。若天下过早一统,帝室与百姓皆疑我篡逆,曹氏恐不得善终。”
郭嘉盯着他,忽然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狂傲:“主公,你若顾百年之后,怎配今日称雄?百年后如何,自有后人担。你曹孟德要担的,是眼前的天下!”
曹操一时无语,只觉胸口激荡。昨夜荀彧言语如春风,抚平他的犹疑;今日郭嘉之语却如烈火,逼他不得不直面锋芒。
他长叹一声:“荀文若安我心,郭奉孝燃我志……你二人,皆是我不可或缺的臂膀。”
当夜,曹操独坐书案,烛火摇曳。案上铺着山川地图,长江如一条蜿蜒的龙,横亘在纸上。
他心中仍翻涌着白日里荀彧与郭嘉的话:
文若温润谨慎,劝他“留余地”,不使功高震主。
奉孝锐利果敢,催他“趁锐破敌”,不畏后患。
二人所言截然不同,却都击中他心。
曹操仰面长叹:
我曹孟德一生,最幸得二人相伴。若有一日我不在,曹氏子孙,能有谁如他们般辅佐?
数日后,曹操借夜饮之机,单独召郭嘉。
郭嘉早已醉意微醺,仍笑意不减:“主公何必又召我?是怕我在酒肆乱嚼舌头吗?”
曹操凝视着他,缓缓开口:“奉孝,你可愿……百年之后,代我护曹氏?”
郭嘉一愣,手中折扇“啪”地合上,盯着曹操,半晌才笑出声:“主公真是异想天开!你若在世,天下谁敢动曹氏?可你若不在,天下风浪更大。你竟想把这烂摊子托给我?”
曹操不笑,神情极为认真:“奉孝,你最知我心。你敢言、不畏讥讽,能看破人心阴影。若我子孙尚弱,唯你能扶之。”
郭嘉静默片刻,忽然仰头灌下一口酒,低声笑道:“主公,你知我短寿多病,怕活不到你百年之后。”
曹操心头一颤,想起郭嘉常年体弱,脸色一瞬黯然。
郭嘉却又笑开:“但若我真在,你放心。无论曹昂、曹丕、曹植,谁继大统,我郭嘉必不负你。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替你曹氏撑下去。”
曹操目光渐渐温热,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的酸楚。他举起酒盏,与郭嘉重重一碰:“好!此言,我记在心。奉孝,你若能在,我便死而无憾。”
郭嘉看他神色,忽然摇头失笑:“主公啊,你太多情了。百年之后的事,你怎能算得清?不过,你若真托孤于我,那也是天下后人的笑谈了。”
曹操凝视他,神色却无半点玩笑:“笑也罢,不笑也罢,我信你。”
建安十年夏,徐州城。
刘备坐在府衙后堂,案上摊开最新送来的奏报。信中言曹操大军凯旋,河北袁绍势力尽破,冀、青、并、幽皆纳于版图。至此,北方已尽归曹氏。
张飞大步闯入,满脸惊叹:“大哥,你快看!曹大哥竟把河北全打下来了!”
刘备放下书卷,神情复杂,眼中有敬佩,也有一丝难言的沉重。他缓缓点头:“大哥雄才,当世无二。河北既定,天下大势,已在他手中。”
张飞扑在桌旁,瞪大牛眼:“你说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跟着大哥,等他一统天下?”
刘备沉吟不语,良久才缓声道:“翼德,孟德兄虽雄,然他志在守护天下,不在私利。你忘了吗?当年他斩吕布,把徐州交给我,是何等信任?他把你我看作至亲兄弟,并非外人。”
张飞挠头:“可俺总觉着……大哥越强,咱们在他跟前越小。你心里真没半点不痛快?”
刘备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痛快不痛快,算得什么?孟德兄若能安天下,百姓免于流离,那便比我得一州一郡更重。再者,我与孟德兄结义于乱世,他待我以诚,我怎敢起异心?”
夜深,众人散去。刘备独自一人坐在油灯下,手中把玩着一封旧信。那是曹操当年在洛阳写给他的,字里行间皆是兄长般的关怀。
他喃喃自语:“孟德兄,你的心胸与智略,我远不及也。但愿你能始终守着那份初心,不为权势所逼,不为天下之议所累。”
说罢,他长长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忧的是,曹操功高震主,若帝室生疑,恐怕曹氏与汉室之间,终有难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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