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被悄然封锁,消息却被严格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对外只宣称是因这批西域蓝靛膏原料本身存在质量问题,需全部退货更换,故而暂停染制工序。绣坊的其他工区,如织造、刺绣、成衣等,依旧照常运转,只是空气中莫名弥漫开一种紧张的气息。
那批被动了手脚的染料和布料被秘密转移至后院一间闲置的库房,由周娘子亲自掌管钥匙,任何人不得靠近。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芸娘在染坊骤然变脸、厉声查问的情形,早已被不少绣娘看在眼里。随后染坊的突然停工、几名相关人员的被暂时隔离问话,以及苏清辞那冷峻如冰的脸色,都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猜疑的涟漪。
“听说了吗?染坊出大事了!”
“好像说是染料被人下了毒?”
“天哪!谁这么黑心?那可是要给边军老爷们用的!”
“不知道啊……芸娘发了好大的火,小禾当时都快吓哭了……”
“东家脸色也难看得很,怕是气坏了。”
“你说……会是谁干的?咱们中间不会藏着……”
窃窃私语在茶余饭后、在工作的间隙悄然流传。目光变得闪烁,原本亲密无间、互相说笑的姐妹,此刻对视时,眼底也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戒备。谁都知道,能接触到那批昂贵进口染料的人并不多,内鬼,很可能就藏在身边。
一种无声的恐慌,如同初春的寒潮,迅速渗透进绣坊的每一个角落。工作效率明显下降了,绣娘们工作时不再像往日那样轻松谈笑,而是埋着头,气氛压抑。偶尔有人不小心掉落了绣花针,或者线打结了,都会引来一阵莫名的紧张和侧目。
苏清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出内鬼,否则不用敌人再动手,绣坊自己就要从内部垮掉。
书房内,灯烛彻夜未熄。
苏清辞、周娘子、芸娘三人面色疲惫却毫无睡意,面前摊着所有经手过那批问题染料的人员名单和初步调查结果。
“张师傅在绣坊十五年,家就在后院,儿子也在坊里做学徒,背景清白,没有异常。”周娘子指着名单道,“两个学徒是去年从慈幼局招来的,身世可怜,平日表现也老实,接触染料的机会不多,且互相可以作证当时一起去抬水了。”
“两个杂役是兄弟,憨厚有力气,但只负责搬运重物,不接触调配。账房女工小禾……”芸娘顿了顿,眉头紧锁,“她是三个月前从柳家倒闭的‘彩云绣庄’转投过来的,因识字会算账,才被分到染坊记账。平日看起来怯生生的,干活还算仔细。”
“柳家……”苏清辞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家中情况如何?”
“已派人去查过。”周娘子低声道,“她家中只有一个多病的老母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之前的确过得拮据。但近半个月,似乎宽裕了些,有人看见她弟弟穿了新棉袄,还抓了药。”
线索似乎指向了小禾,她有动机、有机会、也有背景关联。
“单仅凭这些,无法断定就是她。”苏清辞冷静道,“那桶原料的密封蜡印被动了手脚,能接触到库房原料的,不止染坊的人。采购、入库、保管……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买通。”
她沉吟片刻,道:“对方手段隐秘,用的是极特殊的药物,非寻常人能弄到。其目的不仅是破坏这批军需,更是要彻底毁了绣坊。小禾若真是内鬼,其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甚至可能不止她一个。”
“东家的意思是……放长线?”芸娘若有所思。
“不错。”苏清辞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他们想玩阴的,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此刻打草惊蛇,即便抓出一个小禾,也揪不出她背后的人,后患无穷。”
她迅速下达指令:“周姨,你继续明面上排查,态度要严厉,给小禾,也给其他有嫌疑的人施加压力,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盯上了某些人,但迟迟没有确凿证据。”
“芸娘,你暗中放松对染坊的看守,尤其制造机会让小禾……或者任何一个可能心虚的人,有机会再次接触原料或者传递消息。”
“我们要让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自己忍不住再次出洞!”
接下来的几天,绣坊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周娘子按照吩咐,又陆续叫了几个人去问话,包括小禾。每次问话时间都不长,但出来后,被问话的人无一不是面色苍白,眼神慌乱。周娘子问话的技巧极高,并不直接指控,只是反复盘问细节,施加心理压力。
小禾更是成了重点对象,被叫去了两次。第二次出来后,她几乎路都走不稳,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看向任何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恐惧,仿佛惊弓之鸟。
而芸娘则故意调整了染坊周边的巡查人手,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了“空档”,库房的看守似乎也不如前几天那么严密了。
这种外松内紧、疑云密布的氛围,让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内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ta不知道苏清辞到底查到了哪一步,不知道同伙是否已经暴露,更不知道下一次被叫去问话的会不会是自己,而周娘子那犀利的眼神似乎总能看穿人心。
ta就像被放在温火上慢慢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恐惧和焦虑会让人犯错,会让人忍不住去确认、去联系、或者……再次动手,以图彻底毁灭证据,或者将水搅得更浑。
苏清辞坐镇书房,如同冷静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尾巴。她知道,这场心理战,比拼的就是耐心和定力。
绣坊表面依旧在运转,订单在缓慢完成,但空气中的气息仿佛被冻结了。人人自危,相互猜忌,曾经温暖互助的“家”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隔膜之中。
春桃气鼓鼓地找到苏清辞:“苏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大家现在都不说话了?好像谁都是坏人似的!小禾今天绣花时又扎到手了,哭得可伤心了,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
苏清辞看着春桃纯挚而焦虑的脸庞,心中微涩。她无法将真相和盘托出,只能安抚道:“坊里出了一些问题,我们在查。相信姐姐,很快会过去的。在这之前,你看顾好学徒们,像往常一样就好。”
然而,像往常一样,又谈何容易。
就连来绣坊送料的货商,都察觉到了异样,私下里议论:“清辞绣坊这是怎么了?感觉死气沉沉的,没点精气神了。”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根绷得越来越紧的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时刻,一天深夜,绣坊后院那间封锁问题染料的库房附近,一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猎网,已悄然张开。只待那不安的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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