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清辞绣坊。
午后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洒在铺陈开的各色绸缎丝线上,泛着柔和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蚕丝和染料清香,与绣娘们低语讨论针法的细碎声音交织,构成一派安宁忙碌的景象。
苏清辞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绣架前,指尖捻着细如发丝的金线,为宫中新定的凤穿牡丹屏风收尾。最后一针落下,凤凰羽翼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周遭响起几声压抑的赞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骤然停在绣坊大门外,打破了坊内的祥和。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穿透前厅,直闯工坊而来。
所有绣娘都愕然抬头,只见风尘仆仆、身着靖安王府亲卫服饰的墨离,面色冷峻如铁,周身带着一股刚从沙场下来的凛冽寒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苏清辞身上。
“苏姑娘!”他声音沙哑,甚至来不及行礼,便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边缘已被汗水浸透的密信,双手递上,“王爷八百里加急!”
坊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若非天大的事,王爷绝不会派墨离亲自前来,更不会如此失态。
苏清辞心头猛地一坠,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迅速接过信,撕开火漆。信笺上是萧惊寒亲笔,字迹较往日更为凌厉急促,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景渊构陷,伪证通敌,军心摇荡,粮道被断,困守云州。急需自证,然敌暗我明。欲借卿之巧思,于军粮布袋内绣暗纹密讯,录真实粮道被截路线、时辰及疑点,随新粮送至军中,公之于众,以破谣言,稳军心。十万火急!布料、图样、可信之人,托付墨离。一切小心。——寒”
通敌?!粮道被断?!困守云州?!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清辞心上。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捏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北境那肃杀的风沙,以及萧惊寒此刻所面临的内外交困、刀剑加身的险境!
二皇子竟恶毒至此!不惜以边关将士的安危和江山社稷为赌注,也要置萧惊寒于死地!
“苏姑娘,”墨离的声音低沉紧迫,“王爷处境危殆,军中流言已起,若不能尽快自证清白,恐生兵变!新一批粮草由周老将军的亲外甥押运,绝对可靠,三日后必须出发。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要赶制出足够数量的军粮袋,还要在其中绣入复杂隐蔽的密讯!
苏清辞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冷静下来。再睁眼时,那双总是清润柔和的眸子里,已是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然与锐利。
“春桃!”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传遍整个工坊,“立刻关闭坊门,暂停所有订单!所有绣娘,即刻到前厅集合!”
命令一下,整个绣坊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骤然停止又飞速重启。绣娘们虽不明所以,但见苏清辞和墨离的神色,心知必有惊天大事,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迅速而有序地涌向前厅。
不过片刻,所有绣娘、学徒、乃至杂役,皆屏息凝神地站在了厅中,目光齐齐望向站在前方的苏清辞。
苏清辞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不安的面孔,将手中密信的内容简要说明,声音清晰而沉痛:“……诸位姐妹,靖安王此刻正于北境被奸人构陷,身负通敌污名,粮草被断,军心浮动!北境若乱,胡骑南下,我等皆无宁日!王爷如今需要我们助他自证清白!”
厅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随即哗然!靖安王通敌?这怎么可能?!
“肃静!”周娘子一声低喝,稳住场面。
苏清辞继续道:“我们要做的,是在三日内,赶制出一批特殊的军粮布袋。这批布袋,明面上与寻常无异,但内衬之上,需以特制绣线,绣上记录粮道被截真相的密文与地图!此乃破局关键,亦是军中机密!事关王爷性命,关乎边关稳定,更关乎我大靖国运!”
她目光灼灼,看向众人:“此事艰难,时限紧迫,且需绝对保密,若有半分泄露,前功尽弃!清辞在此,恳请诸位姐妹助我!助王爷!助边关将士!”
短暂的寂静之后,春桃第一个站出来,眼睛通红却语气坚定:“东家!我这条命是您和王爷救的!王爷是好人,绝不可能通敌!别说三天,就是不眠不休,我也干!”
“对!东家,我们干!”另一位资深绣娘张娘子也站了出来,脸上满是愤慨,“绝不能让忠臣蒙冤!让小人得逞!”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保护王爷!守护边关!”
群情瞬间激昂,所有绣娘的眼神都从最初的震惊变为同仇敌忾的坚定。她们或许不懂朝堂争斗,但她们知道是非曲直,知道谁在守护家国,更知道是苏清辞和靖安王给了她们安身立命、受人尊重的生活!
“好!”苏清辞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却强行压下,“周姨,烦请您立刻清点库中所有厚实耐磨的靛蓝棉布,全部取出备用!芸娘,你带几人,随墨离去取特制绣线和王爷绘制的密文图样,核对无误后,立刻回来!”
“春桃,你领所有绣工最好的姐妹,准备绣架、针具,随时待命!”
“李管事,坊内饮食、灯火、所需物料,全力保障,不得有误!”
“其余人等,听从调配,负责裁剪、缝合、质检!”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掷地有声。整个清辞绣坊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车,轰然启动,高速运转起来。
库房被打开,一匹匹厚重的靛蓝布被搬出;墨离带来的秘箱开启,里面是色泽深沉、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才会显现细微反光的特制绣线,以及萧惊寒亲手绘制的、标注了真实遇袭地点、时间、现场遗留可疑物证的密文与简易地图图样。
苏清辞亲自示范,如何在布袋内衬极其隐蔽的接缝处,以双针错羽的独特针法,绣出那些看似装饰纹路、实则为关键信息的密讯。针脚必须细密均匀,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工坊内灯火彻夜通明,几乎无人入睡。剪刀裁切布料的“咔嚓”声、针线穿过厚布的“沙沙”声、以及绣娘们压抑着的急促呼吸声,取代了往日的说笑。累了,就趴在绣架上眯一会儿;饿了,随手拿个馒头啃几口。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手上的动作却无一不精准,无一不迅速。
苏清辞更是穿梭其间,时而俯身检查绣纹的隐蔽性,时而指导针法,时而亲手缝合。她的脸色苍白,眼底乌青,但脊背始终挺得笔直,如同风雨中永不弯曲的青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日升月落。
堆积如山的布料逐渐变成一个个结实耐磨的粮袋,而每一个粮袋的内衬里,都隐藏着洗刷冤屈、稳定军心的希望。
第三日黎明,东方既白。
最后一批粮袋被打包整齐,装上王府前来接应的马车。整整五千个特制军粮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奇迹般地完成了。
苏清辞站在绣坊门口,晨光勾勒出她极度疲惫却异常坚毅的侧影。她看着马车缓缓启动,目光仿佛已越过千山万水,投向那片风沙弥漫的北境。
“墨离,”她轻声唤住即将翻身上马的侍卫,“告诉王爷,清辞……随后便到。”
墨离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惊愕:“苏姑娘,边关险地……”
“正因险地,我才更要去。”苏清辞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粮袋虽成,但此去路途遥远,难保不再出意外。我必须亲自押送,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
她顿了顿,望向北方,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身陷险境,我需要在他身边。”
不再多言,她转身返回坊内,开始简单收拾行装。
绣坊众人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皆知此去凶险万分,却无人再劝。她们只是更加沉默地、快速地,为她准备着远行所需的一切。
车马辚辚,载着五千个蕴含真相的粮袋与一份沉甸甸的牵挂,驶出京城。
而苏清辞的北上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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