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苏清辞那超乎常规的厚重封赏,每一项都足以引人侧目,集于一身更是前所未有。尽管苏清辞的功绩确有其事,堪当封赏,但其晋升速度之快、恩遇之隆,依旧刺痛了许多人的眼睛,尤其是那些恪守传统、讲究论资排辈的老臣。
首当其冲者,便是三朝元老、如今已是帝师的王骥。
王太傅年近古稀,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古板,一生以维护礼法纲常为己任,在先帝朝便以敢于直谏着称。在他看来,苏清辞纵然有功,厚赏金银田宅已是极致,岂能僭越至此?女子干政,历来为王朝大忌,如今虽未明言参政,但如此殊荣加身,又与摄政王关系密切,其影响力已隐隐触及朝堂,此风绝不可长!
更让他忧心的是,陛下年轻,摄政王权势日盛,若再有一个如此受隆遇的女子在侧,长此以往,恐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动摇国本。作为帝师,他自觉有责任在此刻站出来,匡正君心,防微杜渐。
连日来,王太傅府邸书房内的灯火时常亮至深夜。他翻阅典籍,引经据典,字斟句酌地起草弹劾奏疏,务求一击必中,引起陛下足够重视。同时,他也暗中联络了几位素日里志同道合、同样对眼下“逾矩”之事深感忧虑的御史言官与部分清流官员,试探他们的口风,寻求支持。
一股针对苏清辞,乃至隐隐指向其背后摄政王萧惊寒的暗流,在部分老臣群体中悄然汇聚。
时机选在了苏清辞受封后的第三次大朝会。当各项常规政务奏报完毕,司礼太监即将宣布退朝之际,王太傅手持玉笏,颤巍巍却步伐坚定地出列,朗声道: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身上。
龙椅上的萧景澜眸光微动,面色不变,平静道:“太傅有何事奏?”
王骥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份凝聚了他数日心血的奏疏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带着老臣特有的固执与沉痛:
“臣,太傅王骥,冒死弹劾新晋一品诰命夫人苏氏清辞,恃功骄纵,潜越礼制,更有干涉朝政、动摇国本之嫌!恳请陛下明察,收回对其超格封赏,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哗——”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王太傅真的将“干涉朝政”、“动摇国本”这等严重的指控当庭抛出时,殿内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哗然。许多官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暗自点头,深以为然;有人皱眉不语,觉得王骥过于苛刻;更多人则是屏息凝神,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萧景澜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稳:“太傅何出此言?苏夫人于国有功,朕论功行赏,何来‘超格’之说?又何来‘干政’之实?”
王骥昂首,毫无惧色,侃侃而谈:“陛下!苏氏之功,确有其事,老臣亦不否认。然,赏功亦需有度!我朝立国百余载,纵有擎天保驾之功者,赏赐亦未曾如苏氏这般,集一品诰命、丹书铁券、御前免跪于一身!此等恩遇,已远超其功绩所应得,更逾越了臣子本分,岂非‘超格’?”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激昂,引经据典:“《礼记》有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此乃天地常经,古今通义!苏氏一介女流,纵然受封诰命,亦当谨守内闱,以柔顺贞静为本。然,据臣所知,其不仅抛头露面,掌管偌大绣坊,与商贾往来,更于此前京城叛乱之中,参与城防谋划、物资调配,此非女子应为之事!此等行径,已涉足外庭事务,岂非‘干政’之始?”
他目光扫过满殿臣工,最终落回御座,言辞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了悲愤之色:“陛下!如今,其与摄政王乃未婚夫妇,苏氏凭借此层关系,又获陛下如此隆恩,其影响力已无形渗透。长此以往,难免恃宠而骄,借摄政王之势,行干预朝政之实!此非老臣危言耸听,实乃历史教训,历历在目!汉之吕后,唐之武瞾,岂非前车之鉴?陛下初登大宝,正值励精图治之时,万不可因一时感念其功,而种下来日祸乱之根啊!”
他将苏清辞与历史上那些以干政乃至篡权闻名的后妃相提并论,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这已不仅仅是弹劾,几乎是诛心之论!
“王太傅!”萧景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怒意,“慎言!苏夫人之功,天地可鉴!其所为,皆是为国为民,何来‘干政’之说?至于前朝旧事,岂可妄加比附?”
“陛下!”王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哽咽却依旧不改其志,“老臣一片丹心,皆为社稷!正因苏氏功劳甚大,又与摄政王关系匪浅,才更需谨慎!如此殊荣加身,已令朝野侧目,物议沸腾!若将来其再借摄政王之权,行不便之言,做不妥之事,届时陛下将何以自处?摄政王又将何以自处?为江山社稷计,为陛下清誉计,为摄政王名声计,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至少,那丹书铁券与御前免跪之特权,万万不可轻授!”
他这番话,看似句句为国为君,实则将萧景澜和萧惊寒都架在了火上。若皇帝坚持己见,便有昏聩、受女子影响的嫌疑;若摄政王不出面澄清或表态,则更坐实了苏清辞可能“借势干政”的猜测。
就在萧景澜脸色愈发阴沉,准备再次驳斥之时,又有几名以清流自居、素与王骥交好或思想相近的御史、给事中出列,齐声附和:
“臣等附议王太傅之言!苏夫人封赏过重,恐非国家之福,请陛下三思!”
“女子干政,祸乱之源!请陛下以史为鉴,收回特权,以安人心!”
“赏功虽需,亦不可坏朝廷法度,乱君臣纲常!请陛下纳太傅之谏!”
数人同时发声,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压力,直指御座之上的年轻皇帝和那位尚未正式过门的一品诰命夫人。朝堂之上,支持者与反对者之间,界限隐约浮现,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萧景澜看着下方跪伏在地、看似忠心耿耿的老臣们,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动了真怒。他目光扫过依旧沉默立于百官之首、面色沉静如水的皇叔萧惊寒,又看向那些慷慨激昂的弹劾者,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场由老臣发起的、以维护礼法纲常为名的弹劾,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更搅动了潭底沉积的泥沙。它不仅仅针对苏清辞个人,更触及了皇权与礼法、功绩与出身、现状与祖制之间深层次的矛盾。
退朝的钟声在紧绷的气氛中敲响,但这场朝争,显然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投向那玄色王袍的身影和御座上年轻的帝王,等待着下一次朝会,等待着这场风波将如何收场。
而此刻,在榆林巷苏宅内,刚刚完成嫁衣上一处重要山河绣制的苏清辞,尚不知朝堂之上,已因她而掀起了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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