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同源》挂毯的完成与融合绣派的创立,如同在织云部这片平静了百年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技艺革新的涟漪,更有潜藏在水底已久的暗流与漩涡。
表面的欢庆与祥和之下,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开始在白水河绿洲悄然弥漫。
苏清辞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一些年长族人看向她与林秀等积极参与融合绣法的年轻绣娘时,眼中复杂难明的神色。直到云织阿嬷在一次傍晚交谈时,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欲言又止:王妃……部落里,有些老规矩,动起来……不容易。您和林秀她们,要当心些。
隐患的根源,在于织云部传承百年的权力结构。
部落虽小,却自有其运行法则。历代以来,部落事务由长老会共同决议,而精神与技艺的象征,则是被称为织云圣女的存在。圣女并非世袭,通常由上一代圣女指定,需是部落中绣艺最精湛、德行最高洁的女子,她掌管着先祖留下的古老绣谱与技艺传承,在部落中享有超然地位。云织阿嬷便是上一代圣女,如今年事已高,选定继承人已是迫在眉睫。
原本,技艺出众、性情温婉娴静的林秀,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圣女人选。她深受云织阿嬷器重,也是与苏清辞交流融合绣法的核心人物。然而,融合绣派的兴起,以及苏清辞带来的全新技艺与理念,极大地冲击了部落中一部分坚守古法不可变的保守派。
这部分人以部落的萨满兼长老之一的阿娜尔为首。阿娜尔年约五旬,面容严肃刻板,掌管部落祭祀与部分古老仪轨,在族中颇有威望。她固执地认为,织云部的绣艺是先祖在神明指引下、于这片土地扎根生存的根本,任何外来的、尤其是如此大规模的改变,都是对先祖的背叛,会玷污绣艺的纯洁,甚至招致神明的怒火。
林秀积极投身融合创新,在阿娜尔看来,无疑是离经叛道,丧失了担任圣女的资格。阿娜尔属意的,是她自己的侄女,一个名为的年轻绣娘。乌雅绣技扎实,却循规蹈矩,缺乏创新,更重要的是,她对阿娜尔唯命是从,是保守派理想的傀儡人选。
矛盾在苏清辞计划举办一次小型的融合绣派作品观摩会,并打算让林秀主要负责讲解时,彻底爆发了。
观摩会前夜,阿娜尔联合几位保守派长老,突然发难。他们在部落议事的大帐内,当着云织阿嬷和几位中立长老的面,激烈反对明日由林秀主导观摩会。
云织阿嬷!林秀如今心思早已不在我织云部古法之上,终日与外来者厮混,学那些花哨无用之技,岂能代表我部展示绣艺?此乃亵渎先祖!阿娜尔声音尖利,目光如刀,依我看,明日观摩会,当由乌雅主持,方能展现我织云部绣艺之正统!
阿娜尔长老此言差矣!一位支持林秀的年轻长老反驳,融合创新,乃是大势所趋!王妃带来的技艺,让我部绣艺重焕生机,林秀勇于学习,正是圣女子弟应有之胸襟!
正统?固步自封便是正统吗?若非王妃到来,我部绣艺只怕还在粗麻毛线间打转!
帐内争论不休,气氛剑拔弩张。云织阿嬷面色疲惫,试图调和,但积怨已深,双方寸步不让。
这场争执很快便传到了苏清辞耳中。是夜,林秀红着眼眶来到她的帐内,将议事帐中的冲突原原本本告知。
王妃,我……我并非贪图圣女之位,林秀声音哽咽,只是觉得,绣艺如同河流,唯有不断吸纳新的支流,方能奔流不息。若因循守旧,终有一日会干涸……可我没想到,会引发如此大的纷争,连累王妃也被非议。
苏清辞静静听着,心中了然。她轻轻拍了拍林秀的手背,语气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技艺革新,总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与信念。此事非你之过。
她沉吟片刻,道:明日观摩会,照常举行。你只管专心准备,将融合绣法的精髓展现出来。其余之事,我自有分寸。她深知,此刻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助长保守派的气焰,让林秀等致力于创新的绣娘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然而,苏清辞低估了阿娜尔等人的决心与手段。
翌日,观摩会如期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举行。许多族人都好奇地前来观看,空地周围围了不少人。林秀稍显紧张,但在苏清辞鼓励的目光下,还是稳住了心神,开始向族人们介绍几件融合绣派的新作,讲解其中运用的新老技法结合与色彩理念。
起初,一切顺利,不少年轻族人听得目眩神迷,啧啧称奇。然而,当林秀拿起那幅《绿洲晨曲》,正准备讲解其中对织云部传统赭石色的创新运用时,异变陡生!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只见阿娜尔的侄女乌雅猛地冲了出来,指着那幅《绿洲晨曲》,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声音尖锐得刺破空气:
亵渎!这是亵渎!她用受了诅咒的染料玷污了圣色!我……我昨晚梦到大漠之神发怒,说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黄沙将要淹没我们的绿洲!
这一下,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现场瞬间炸开!许多笃信传统祭祀的族人顿时骚动起来,惊恐、怀疑、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林秀和她手中的绣品,更有人不善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清辞。
住口!乌雅,休得胡言!云织阿嬷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
但阿娜尔立刻站了出来,声音悲愤而高昂:云织阿嬷!乌雅是部落中最纯洁的少女,她的梦境乃是神谕!这些外来染料,这些改变古法的行为,已经触怒了神明!为了部落的安宁,必须停止这一切!林秀,你不配执掌绣艺,更不配成为圣女!
对!停止融合!驱逐外人!几个保守派的族人跟着起哄喊道。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支持林秀的年轻族人与保守派族人互相推搡、指责,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观摩会彻底中断,和谐的织云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与动荡。
墨离率领的黑云骑立刻护卫到苏清辞身边,警惕地注视着骚动的人群。苏清辞立于原地,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起伏。她没想到,一场单纯的技艺交流,竟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将她卷入了部落内部最核心的权力与信仰斗争之中。
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以及阿娜尔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疯狂的得意,苏清辞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圣女之争,更是一场关于织云部未来走向的生死较量。
而她,这位怀抱着善意而来的大靖王妃,已然无法置身事外。她必须尽快弄清这所谓背后的真相,否则,不仅融合绣派将夭折,织云部本身,也可能在这场内斗中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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