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淬毒的钢针,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潜藏在苏清辞的袖中,也盘踞在她的心头。
白日里绣林台上的惊魂一刻,绝非偶然。对方的目的很明确——试探她的深浅,或者,若有机会,便直接取她性命。
夕阳的余晖将浣花溪染成一片金红,大赛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但苏清辞却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她并未立刻返回竹楼,而是以观赏浣花溪暮色为由,带着秋韵与知微信步走向溪流上游人迹罕至之处。溪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形成一处僻静的水潭,岸边怪石嶙峋,竹林掩映。
确认四周只有潺潺水声与归巢鸟鸣后,苏清辞迅速将那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取出。即便在暮色中,那针尖的不祥光泽依然令人心悸。她以特制的、浸过药液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将毒针包裹好,交给早已等候在此、扮作家丁的护卫首领。
“速将此物秘密送出,亲自交到王爷手中。”苏清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告知王爷,浣花溪内恐有‘毒绣’踪迹,与京中命案或系出同源。让他务必小心,详查此针来历及‘碧蚕蛊’之毒源。另,转告王爷,二皇子余孽恐与江湖势力勾结,其心叵测。”
护卫首领神色一凛,双手郑重接过那小小的油纸包,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属下明白,定不辱命!”他沉声应道,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暮色般消失在密林深处,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回到竹楼,烛火已然点亮。苏清辞屏退左右,只留秋韵与知微在门外守候。两个姑娘经过白日惊魂,此刻虽强自镇定,但眼底的忧虑与后怕却难以完全掩饰。苏清辞看在眼里,心中微叹,却知此刻不是宽慰之时。
她于灯下展开素笺,提笔蘸墨,将日间遇袭的细节,自己对那斗笠老者和南海派中年妇人的怀疑,以及其中可能隐含的更深联系,一一详述。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仿佛在编织一张应对无形危机的大网。信刚以火漆封好,窗外便传来了三声极轻的叩击声,如同竹叶落地——是浣花宫联络的暗号。
苏清辞推开窗,一道碧影如轻烟般掠过,洛青衣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室内,裙裾未扬。
“苏大家,宫主已收到您的传讯。”洛青衣神色凝重,眼中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怒,“宫主命我前来,一是确认您的安危,二是告知您我们最新的发现,事态……比我们预想的更为复杂。”
“我无恙。”苏清辞将封好的密信递给她,“花姨那边查到了什么?”
洛青衣接过信,迅速纳入怀中,语速加快却依旧清晰:“根据宫中安插在各处的眼线拼凑回来的信息,那个戴斗笠的老者,绰号‘鬼手叟’,数十年前便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用毒高手,尤其精于各类稀奇古怪的毒物炼制和暗器手法。此人性格乖张,亦正亦邪,曾因觊觎某个苗寨的不传秘毒而犯下灭门惨案,后被几大正道门派联手追杀,重伤遁走,销声匿迹已近二十年。没想到,他竟投靠了‘毒绣门’!”
鬼手叟……苏清辞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一个沉寂多年的魔头重现江湖,绝非吉兆。
“而那个混在南海派中的妇人,化名‘阮娘’,”洛青衣继续道,“此女更为神秘,真实姓名、来历皆不可考。我们的人只探听到她极善易容伪装,常年活跃于南海至南洋一带,与数股凶悍的海匪头目交往密切,甚至传闻她与一些修炼邪降术的南洋巫师也有往来。她潜入南海派,恐怕早已预谋,其目标或许不仅是大赛,更是南海派掌握的‘贝珠绣’等独特技艺,乃至其海上通道。”
一个用毒宗师,一个神秘海寇,这两人聚集在浣花溪,所图必然不小。
“更重要的是,”洛青衣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们顺着这两人近期的行踪线索,结合其他渠道的消息,确认他们与一个名为‘毒绣门’的新兴江湖门派往来密切。这个毒绣门崛起不过一两年,却扩张极快,行事诡秘狠辣。其门人平日多以普通绣坊、绣庄为掩护,分散各地,暗中却训练成员使用特制的淬毒绣针作为暗器。他们不仅在江南一带制造了数起富商、小吏暴毙的悬案,据可靠消息,其触角甚至已伸向了漕运和部分边境驻军的后勤采买!”
毒绣门果然存在!而且其渗透范围之广,令人心惊。苏清辞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毒网,正借助绣艺的掩护,悄然向大靖的民生与军政领域蔓延。
“而这个毒绣门的背后,”洛青衣的下一句话,让苏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便早有猜测,亲耳证实依旧带来巨大的冲击,“并非只有江湖败类。我们的人冒险潜入其设在扬州的一处秘密联络点,在他们匆忙转移时,发现了这个——”
她再次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次并非信件,而是一小块边缘焦黑、显然是从大火中抢出的绢布残片。残片上,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苏清辞的眼睛——那是一枚被利剑斩去一角的蟠龙纹!正是已被伏诛的二皇子萧景渊昔日私下蓄养死士、经营见不得光势力时使用的秘密标记!
二皇子余党!他们果真未曾彻底覆灭!
“除了这个印记,”洛青衣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我们还截获了他们零星传递的消息碎片,提及‘为主上复仇’、‘搅乱朝纲’、‘借江湖之力重返京师’等语。可以确定,二皇子残余的势力,与这‘毒绣门’乃至其背后的‘织造司’,已经深度勾结,融为一体!”
苏清辞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绪飞转。
二皇子萧景渊野心勃勃,手段狠辣,其党羽多为利益捆绑的亡命之徒。他死后,树倒猢狲散,但总有不甘失败的核心余孽潜伏下来。这些人在朝堂上已无立足之地,便转而投向江湖,利用手中尚存的财富和人脉,与“织造司”这等同样见不得光的前朝势力、以及“毒绣门”这类新兴的江湖毒瘤勾结在一起。
“所以,京城官员被毒针暗杀,是二皇子余党的疯狂报复,意在震慑朝野,制造恐慌;同时,这也是‘毒绣门’向幕后金主展示其‘价值’的投名状。”苏清辞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而他们与‘织造司’合作,各取所需。二皇子余党需要‘织造司’在江湖中的人脉、资源以及那些诡异莫测的前朝技艺作为掩护和利器;而‘织造司’则需要二皇子余党提供的资金、部分残存的朝堂信息渠道,以及这些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来执行他们搜寻绣娘、探寻前朝秘宝的计划。”
江湖与朝堂的黑暗势力,竟以这样一种邪恶的方式紧密交织,相互依存!他们一个在明处兴风作浪,搅动政局;一个在暗处推波助澜,探寻古老秘密。两者的最终目标,恐怕都已不仅仅是复仇或敛财,而是直指颠覆整个大靖朝的统治根基,甚至可能牵扯到前朝复辟的惊天阴谋!
苏清辞想起母亲林婉娘,她既出身与前朝宫廷织造局关系密切的苏绣世家,可能知晓某些核心秘密,后又阴差阳错得到了那张关乎国运的巨大金矿图纸……她的存在,无疑同时触及了“织造司”与二皇子余党的核心利益。她的“郁郁而终”,现在看来,极大概率是这两股邪恶势力联手制造的一场精心伪装的谋杀!
“花姨打算如何应对?”苏清辞问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此事牵涉之广、之深,已远超寻常江湖恩怨或个人仇杀,需要周密布局。
洛青衣见苏清辞如此快便稳住心神,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答道:“宫主已下令,启动我们在江南所有的暗桩,加派人手,对‘鬼手叟’、‘阮娘’以及所有已探明的与毒绣门有关的可疑人物和据点,进行全天候的严密监视,务必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宫主会利用明日决赛的机会,布下一个局。”
她走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决赛之上,宫主会亲自现身,并展示一件与传闻中前朝秘宝有关的绣品仿作。此物真假难辨,但足以吸引所有心怀鬼胎之人的目光。宫主希望,能借此引蛇出洞,逼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所动作,从而抓住更多破绽,甚至……揪出更深藏的幕后主使。届时,还需苏大家从旁协助,以您的身份和眼光,稳住场面,洞悉细微。”
苏清辞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好。我会见机行事,配合花姨。”她明白,明日的决赛场,将不再是纯粹的技艺竞技舞台,而是一个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战场,一场引蛇出洞、短兵相接的较量即将上演。
洛青衣传递完所有消息,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浓郁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竹楼内重归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苏清辞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心潮起伏难平。
江湖与朝堂,母亲含冤之死与金矿惊世之谜,无辜绣娘离奇失踪与朝廷命官诡异殒命,阴魂不散的前朝余孽与死灰复燃的二皇子党羽……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指向了那个隐藏在黑暗最深处的、由“毒绣门”具象化的邪恶联盟。
她下意识地轻轻抚过袖中暗袋的位置,那里虽已空,但那枚毒针带来的冰冷刺骨之感仿佛仍萦绕在指尖。这枚针,不仅是杀人的凶器,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宣告着一场跨越朝堂与江湖、关乎国运与传承的暗战,已经全面展开,再无转圜余地。
而她,身处这漩涡的最中心,手握揭开谜团的钥匙,背负着母亲的冤屈与无数失踪绣娘的希望,已无路可退,唯有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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