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林大赛最终名次的公布,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浣花溪内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苏清辞那套唯技艺是瞻、唯创新是赏的评判标准,以及最终唐灵儿夺魁、数位江湖名宿排名靠后的结果,彻底打破了以往大赛论资排辈、兼顾人情的潜规则。
支持者,尤其是年轻一辈和散人绣娘,欢欣鼓舞,视苏清辞为打破陈规的旗帜,仿佛看到了一个更为公平、更具活力的未来。而反对者,则多集中于那些传承悠久、注重资历的传统门派,以及浣花宫内部一部分思想保守的成员。他们表面上或许慑于苏清辞“绣圣”的威望和浣花宫主的支持,未敢当场发作,但那压抑的不满与怨气,却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谷地深处蓄积着力量。
大赛尘埃落定后的次日,各路人马开始陆续散去。苏清辞本想借此机会,与花想容进一步深谈关于“织造司”、失踪绣娘以及母亲之死的线索,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花想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比往日更深的凝重,似乎宫内有要务缠身,几次交谈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便被打断。
“清辞,宫内有些俗务急需处理,暂且失陪。你且在谷中安心住下,待我处理完毕,再与你细说。”花想容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洛青衣等亲信弟子匆匆离去,方向正是浣花宫核心区域的那片依山而建的殿宇群。
苏清辞心中隐有预感,恐怕浣花宫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大赛期间强行推动的“公正”评判,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早已存在的积弊。
她所料不差。
就在花想容返回核心殿宇“浣花殿”不久,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在那片繁花似锦、却暗藏机锋的宫闱深处,骤然爆发!
浣花殿内,气氛肃杀,不复往日清雅。
宫主花想容端坐于上首的芙蓉玉座上,面容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却蕴藏着化不开的冰寒。殿下,左右分列着浣花宫一众高层。以传功长老、执事长老为首的几位中年女子,神色恭谨,站在花想容一侧。而另一侧,则以一位身着绛紫色长老服饰、发髻高挽、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妇人为首,身后跟着数位年纪稍长、眼神闪烁不定的长老和管事。这老妇人,正是浣花宫大长老,花想容的师叔——严素心。
“宫主,”严素心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此次绣林大赛,已然落幕。然则,大赛期间所生之变故,以及最终之结果,却在我浣花宫内外部引发了极大的争议与非议,不知宫主有何看法?”
花想容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大长老所指为何?大赛遭外敌窥伺,乃‘织造司’与‘毒绣门’等宵小作祟,我等竭力应对,虽未尽全功,亦挫其锋芒。至于大赛结果,由苏大家主审,秉持公心,唯技是举,虽有争议,却也是打破陈规、激励后进之举,何来非议?”
“打破陈规?激励后进?”严素心冷笑一声,刻板的脸上皱纹更深,“宫主说得轻巧!您力排众议,邀请朝廷敕封的‘绣圣’来主持我江湖赛事,本就惹来诸多同道私下议论,说我浣花宫是否已向朝廷低头!如今,这位苏大家更是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前辈颜面,将一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置于年轻弟子之后,引得湘西绣府、玄针门等友盟愤然离去,关系僵化!此等结果,岂是一句‘打破陈规’便能轻轻揭过的?”
她身后一位管事立刻附和道:“大长老所言极是!宫主,我浣花宫立派数百年,向来以超然物外、维系江湖绣艺平衡为己任。如今却因外人介入,导致盟友离心,声望受损,长此以往,我浣花宫如何在江湖立足?”
另一位长老也阴阳怪气地道:“况且,那苏清辞虽技艺超群,但其身份特殊,与靖安王关系匪浅,更卷入朝堂纷争。宫主与她过往甚密,甚至将调查宫内秘事、关乎前朝线索的重任相托,是否……欠考虑了?万一引火烧身,将我浣花宫卷入朝堂与江湖的漩涡中心,后果不堪设想!”
矛头直指花想容邀请苏清辞的决策,以及她与苏清辞的合作关系。
花想容听着这些指责,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片冷然。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针对大赛结果,更是对她近年来试图推动宫内改革、加强与外界交流政策的一次总清算。严素心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一直对她的“激进”举措心怀不满,此次不过是借题发挥。
“苏大家之技艺与品德,天下共鉴。邀请她主审,是为提升大赛水准,促进绣艺交流,何来向朝廷低头之说?”花想容声音渐冷,“至于江湖规矩,若规矩已成阻碍绣艺发展、压抑后辈才华之枷锁,破之何惜?友盟若因一次公平评比便心生怨隙,这等盟友,不要也罢!”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严素心及其身后众人:“至于引火烧身……大长老莫非忘了?‘织造司’掳掠绣娘,毒绣门肆虐江湖,其背后更有前朝余孽与二皇子残党兴风作浪!此等邪魔外道,已然威胁到我浣花宫乃至整个江湖绣艺界的存续!与苏大家合作,追查真相,铲除奸邪,正是为了保全我浣花宫,何来欠考虑之说?难道要坐视门人弟子可能遭遇不测,坐视江湖沉沦,才是为宫门着想吗?”
她言辞犀利,掷地有声,带着宫主的威严。
严素心被驳得脸色一阵青白,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花想容!你休要巧言令色!你所行之事,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早已偏离祖师遗训,将浣花宫带入险境!今日大赛结果,便是明证!你与那苏清辞过往甚密,甚至不惜将宫内秘辛相告,谁能保证你没有私心?谁能保证你不是想借朝廷之力,铲除异己,巩固你自身的权位?!”
这已是近乎撕破脸的指控!
“严师叔!请你慎言!”花想容身侧的传功长老忍不住出声呵斥。
“慎言?”严素心狞笑一声,“我看需要慎言的是她花想容!诸位长老,管事!”她转向身后以及那些尚且中立、面露迟疑的高层,“花想容继位以来,一意孤行,屡屡破坏祖制,与外界过从甚密,如今更是引来朝廷瞩目与江湖非议,致使宫门声望受损,盟友离心!她已不配再担任宫主之位!”
她话音一落,身后数人立刻齐声附和:“请宫主退位让贤!”
更有甚者,直接喊道:“请大长老主持公道,执掌宫门!”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支持花想容的长老弟子纷纷怒斥,中立的则面面相觑,局势瞬间剑拔弩张!
花想容看着眼前这场精心策划的逼宫戏码,心中一片冰凉。她早知道严素心觊觎宫主之位已久,却没想到她会选择在这个时机,以这种方式发难。
“原来如此。”花想容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凛然的气势,“严师叔今日,是铁了心要逼宫了?”
“非是逼宫,而是为了浣花宫的百年基业!”严素正义正辞严,袖中手掌微微抬起,殿外隐约传来了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显然她已暗中调动了忠于她的武力,将浣花殿隐隐包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名浣花宫弟子神色仓皇地冲入殿内,也顾不上殿内诡异的气氛,急声禀告:“宫主!各位长老!不好了!后山……后山禁地‘藏针洞’方向,传来打斗声!看守弟子发出警讯,似乎……似乎有人强行闯入!”
“什么?!”殿内所有人,包括花想容和严素心,脸色都是一变!
藏针洞,乃是浣花宫收藏历代重要绣谱、秘技以及一些禁忌之物的禁地,防卫森严,等闲弟子不得靠近。此刻竟有人强行闯入?
严素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随即厉声道:“定是外敌趁我宫内纷争,伺机作乱!花想容,你看你引来的好事!众弟子听令,随我前往后山,擒拿贼人!”
她竟想借此机会,顺势夺取指挥权,并将祸水引向花想容。
花想容岂能让她得逞?她冷喝一声:“严长老且慢!宫内防卫,自有章程!传我命令,封锁后山所有通道,启动禁地机关!殿内诸位,随我一同前往查看!若有内鬼外敌,一并拿下!”
她目光如电,扫过严素心及其党羽,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若此事与你们有关,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突如其来的闯入事件,暂时打断了严素心的逼宫计划,却也使得浣花宫内部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花想容率先大步走出浣花殿,支持她的长老弟子紧随其后。严素心脸色阴沉变幻片刻,也只得带着人跟上。
一场由理念分歧引发的内乱,因禁地惊变而暂时搁置,但更大的风暴,已然随着那后山藏针洞传来的打斗声,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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